傅佩榮教授在哲學領域悠遊三十年,深感最好的哲學思想必須在人生中實踐。因此,他在生活中印證哲學,並汲取東西方哲人與教育家的智慧,發現哲學與人生互動的豐富趣味。
時序進入二十一世紀,科技文明高速發展,然而,許多人身處快速的生活步調與大量多變的資訊中,逐漸失去自我的認識與堅持,更不知如何在進展失序的世界中找到立身之地。於是,在這本書中,傅佩榮教授運用淺顯且道理清晰的文字,將哲學養分注入生活中,寫出一篇篇「生活的哲學」,為現代人指引一條清明的道路,活出屬於自己的人生智慧。
作者提出簡單易行的方法,幫助現代人以正面的思考來排除憂鬱、為生命添加活潑創意、妥善面對情緒與逆境、並以健康心靈迎向未來,如此才能在龐雜紛亂的社會裡,走上正確的人生道路。
民國三十九年生,上海市人。美國耶魯大學哲學博士,曾任比利時魯汶大學、荷蘭萊頓大學講座教授,臺灣大學哲學系主任兼研究所所長暨教授。傅佩榮教授的教學深受學生歡迎,曾獲頒教育部教學特優獎、大學生社團推薦最優通識課程、《民生報》評選校園熱門教授等獎項,另外在學術研究、寫作、演講等方面,都有卓越成就。作品深入淺出,擅長說理,曾獲國家文藝獎與中正文化獎。
著作甚豐,範圍涵蓋哲學研究與入門、人生哲理、心理勵志等。
著有《哲學與人生》、《轉進人生頂峰》、《活出自己的智慧》、《那一年我在萊頓》、《珍惜情緣》、《宇宙的舞者》、《向孔子學做人》等數十本書。並重新解讀中國經典,著有《究竟真實──傅佩榮談老子》、《人性向善──傅佩榮談孟子》、《人能弘道──傅佩榮談論語》、《樂天知命──傅佩榮談易經》、《逍遙之樂──傅佩榮談莊子》、《止於至善──傅佩榮談大學.中庸》、《孔子:追求人的完美典範》、《孟子:浩然正氣與成功人生》、《老子:在虛靜中覺悟人生智慧》與《莊子:以自在之心開發無限潛能》、《易經入門與國學天空》、《國學與人生》、《人生,一個哲學習題》、《品味人生12講》、《傅佩榮易經課》等書(以上皆由天下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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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再見!憂鬱
〔輯一〕排除憂鬱的正面思考
1.如何認識自己
2.如何自我更新
3.如何珍惜自己
4.如何活出個性
5.如何保持清醒
6.如何界定人生目標
7.如何管理時間
8.管理時間三原則
9.如何活得有勁
10.如何呈現價值
11.如何擺脫逆境
12.如何把握創新的契機
〔輯二〕為生命添加活潑創意
1.人生的意義何在
2.換個角度看生活
3.由技術蛻變為藝術
4.生活與休閒的韻律
5.享受思考的趣味
6.領悟快樂的秘訣
7.分辨不對與不夠
8.培養工作中的創意
9.人生的三種自由
10.徘徊於忙碌與閒暇之間
11.從衰朽復振的契機
〔輯三〕情緒智商與逆境智商
1.對EQ的玄想
2.EQ並不難懂
3.EQ需要錘鍊
4.AQ——逆境智商
5.三受與三要
6.擺盪於苦樂之間
7.貧窮的壓力與動力
8.誰能看到真相?
9.來一點幽默
10.滿意與接受之間
11.最後一根稻草
12.心靈的四十個景點
〔輯四〕以健康心靈迎向未來
1.回歸自我
2.成功與危機
3.讀書的活用觀
4.有所不為的智慧
5.電腦止步
6.性格與命運
7.談情緒的控制
8.談人生的意義
9.對「人類基因圖譜」的倫理省思
10.珍惜生命能量
11.心理保健靠自
如何珍惜自己
所謂珍惜自己,不是自憐,更不是自負,而是
肯定每一個人都應該承擔自己生命成長的責任,
這種責任其實是一種榮譽。
華梵大學的蔡耀明教授是我多年的朋友,我們曾經合作翻譯一本評論美國實用主義的書。後來他前往柏克萊大學攻讀佛學,學成歸國在華梵任教。以前合作愉快,現在可以重溫舊夢;我答應與他一起在華梵開一門「覺智與人生」的課。課程重點在於:如何使年輕的學生獲得啟發,珍惜自我,活出積極而有意義的一生。
蔡教授有一次在接我前往華梵的路上,談到他的觀察,就是,美國人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口語是「我以你為榮」,並且對自己也會說「我以自己為榮」。所謂「以……為榮」一詞的英文原文是「Proud of」,也可以譯成「以……為傲」,「以……為豪」。但是,比較接近的中文意思是:「你這樣真好,我真為你高興」,而較少「豪、傲、榮」的意思,因為後者稍微沈重了些,用在日常生活中不太諧調。所以,中文裡面確實沒有互相對應的詞語,但是這並不表示我們沒有與此類似的觀念。
你以什麼為傲?
隔了一週,蔡教授給我一份學生們的問卷調查。題目是「你至今最引以為傲的是什麼事?」大多數同學的回答都是考試或競賽的成績,亦即在人群中經過比較所得的成果。當然,也有一些同學談到心靈成長的經驗,包括助人之樂等等。我由此想起一位英國伯爵的故事,大意是,這位伯爵晚年撰寫回憶錄時,自問「今生最得意的是什麼事?」左思右想,最後的答案是,曾經有一天站在倫敦街上,準備過馬路時,忽然旁邊一個小女孩抬頭對他說:「先生,請您帶我過馬路好嗎?」在那一刻,伯爵內心充滿了驕傲,覺得自己能以外表的氣質與風度,贏得一個陌生小女孩的信賴,真可謂不虛此生。
換言之,在不同的年齡,對於應該以什麼來自豪,會有不同的考慮與判斷。但是,能夠由外在的成就轉向內心的品味,並且由自我的獲得轉向自我的付出,則是十分正確的發展路徑。因為真正成熟的人格,是能夠走出自我中心的狹隘世界,重視人我互動的相對關係,進而展現超越自我的博愛胸襟。這段話也許陳義太高,對年輕人來說,還是要由珍惜自己著手。
蔡教授印給學生們一首小詩,那是他的女兒在美國上幼稚園時所唸的。大意是:「我很高興(自豪)做我自己,我發現你也同樣高興做你自己。我們對事情的看法也許不大相同,不過天下許多好人也都有各不相同的看法。這是人性的自然表現,所以我會尊重你,因為你與我一樣都是人。只要我們活著並且一起活著,那麼在付出時就能得到;只要努力這麼做,大家就會相處愉快。我很高興做我自己,我發現你也同樣高興做你自己。真是這樣的,你也同樣高興做你自己。」
珍惜自己的成就
美國人從幼稚園開始,就讓小孩子熟悉這樣的觀念,其目的不只是為了多元民族的並存共融,同時也是為了讓每一個人接受自己的現狀,進而珍惜自己。我們當然免不了羨慕別人,崇拜偶像,但是卻不能因此就看輕自己,認為自己一無是處。美國電影中,常可見到類似的畫面,孩子參加比賽輸了,父母照樣會摟著他或她,說:「我真是以你為榮!」輸了有什麼光榮?容我再解釋一次。他們這句口語的意思是:我知道你盡力了,我覺得你做得很好,我很高興你的這種做法,你真是個好孩子,你不可失去信心,你要繼續加油。對了,就是「繼續加油」這四個字,最足以表示此時的心意。
只要努力,就有希望。對一個人的未來充滿希望,就是對他的最大肯定。那麼,對自己呢?亦復如此。所謂珍惜自己,不是自憐,更不是自負,而是肯定每一個人都應該承擔自己生命成長的責任。這種責任聽起來像是壓力,其實卻是一種榮譽。就在珍惜與承擔的那一刻,人性的尊嚴得到了印證。世間還有比這更大的喜悅嗎?
如何保持清醒
在人生的路途上,
清醒代表原始的純真,而酒醉則是偏離了正途。
那麼,要如何保持清醒呢?
介紹存在主義時,首先想到的就是齊克果的一個比喻,大意是:人生有如一個酒醉的農夫駕著馬車回家,表面上是農夫駕車,其實是任由識途老馬拖著車回去。在此,識途老馬所識之途,是指社會上的風俗習慣所形成的生活方式;大家如何,他也如何,無所謂個人抉擇的問題。於是,他的存在豈不是「存而不在」嗎?
酒醉的「不存在」與危險性
凡是不曾認真想過自己應該如何抉擇的,就肖似酒醉的農夫。農夫有老馬拖車,雖然自己存而不在,卻不致於遭遇什麼危險。然而莎士比亞說過的一個比喻,則提示了危險的一面。他說:人生像一個喝醉酒之後爬到桅桿上的水手,隨時都有跌下去的可能。問題是:喝醉的人往往不知道大禍臨頭,因此得過且過。莎翁的意思在於:即使是表面看來平靜的生活,也可能隨時出現狀況,使人受到嚴重的傷害。
以「酒醉」為比喻的重點,表示我們走在人生的路上,很難保持清醒。那麼,要如何保持清醒呢?兩個辦法值得參考。一是定期省察自己的生活,這是人類歷史上偉大的心靈導師必定採用的方法。譬如,佛陀經過六年修行而悟道之後,開始他的傳教生涯;在往後的四十五年裡,他每年都會在三個月的雨季中隱居沈思;即使在每年九個月的辛苦傳教工作中,他依然有每日三次獨自靜思的習慣。若非如此,怎能保持一貫的清醒?
學習自省的功夫
宗教徒的生活特色是奉行特定的儀式,使自己可以定期修正人生路線。儀式幫助人回歸到「原始的」關係中,看清自己的本來面目,自己與超越界(神或佛)之間的互動,以及下一步該怎麼走。因此,伴隨儀式而來的應該是「神話」或「特殊事蹟」所描述的事件,由此啟發生動的想像力,使信徒「宛如」親自見證了原來的狀況。如果缺少了這一步工夫,試問要如何辨別清醒與酒醉?換言之,清醒代表原始的純真,而酒醉則是偏離了正途。
我們如果不是宗教徒,也可以藉著定期省察而增益生活的品質。曾子所謂的「吾日三省吾身」,就是最具體的例子。他的省察進一步顯示了一個特色,就是要問自己有何「不足之處」:「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這三者都是由「不」去設問,不但提醒自己要謙虛,更警惕自己不可犯錯。
自我覺悟的重要
除了定期省察之外,另一個辦法是把握心血來潮時的覺悟機會。西晉時,諸王爭戰不休。張翰擔任齊王的幕僚,住在洛陽。有一年秋天,他見到秋風吹起,不禁懷念老家吳郡的菰菜羹與鱸魚膾,就說:「人生能夠適意是最可貴的,我怎麼可以在數千里外作官,追求名聲與地位呢?」於是吩咐備車回老家去了。不久,齊王作戰失敗,當時的人都認為張翰可以洞燭機先。
這是《世說新語》的一則故事。張翰是否能夠洞燭機先,其實並非重點;我們所注意的是他的覺悟:寧可過著適意的生活,也不想再為了名利而勞累。名利本身是中性的,有其一定的社會意義;但是為了追求名利而放棄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方式,則是典型的「酒醉」現象。當然,如果能本著服務人群的志向,並且保持一顆真誠的心,依然值得大家肯定。
因此,我所謂的「清醒」,不是偏向特定的選擇,而是強調自我省察與自我覺悟的心態。譬如,戴逯與戴逵是兄弟。弟弟在東山隱居,哥哥努力建立功業。謝安問戴逯說:「你們兄弟二人的志向與事業,為何有這麼大的差異?」戴逯回答說:「我是受不了那種憂愁,家弟則是改不了那種樂趣。」意思是承認自己與弟弟的志趣不同,並且推崇弟弟比較接近顏淵的高尚境界。像戴逯這樣的人,正是大家的表率。清醒的人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麼,也樂於承認別人的更高境界。最令人擔心的是:酒醉者不知其醉,還要自以為是,到處發號施令呢!
如何管理時間
說做就做,是一種人生態度。
有些事現在不做,便永遠都不會做。
因此,想到就做,是把握生命、活得踏實的第一步。
出版界一位朋友建議我寫一本「時間管理」的書,因為在他的心目中,我是工作效率很高的人。我承認這是事實。多年以來,我除了在台大專任教職,平均一年演講二百場,出書四本。為了解釋這種效率,我想過一個比喻:假設做一件事需要十分鐘,那麼通常我們在事前會「猶豫」十分鐘,在事後又「後悔」十分鐘,結果總共花去三十分鐘。這不正是原來所需時間的三倍嗎?
減少猶豫與後悔的時間
我的做法很簡單:事前不猶豫,事後不後悔,於是三十分鐘可以充分利用,然後效率自然提高了。不過,這種效率依然是長期自我訓練的結果。
以寫作為例。我在大學時代就練習翻譯,主要是從英文譯為中文,所須用心的是理解英文與表達中文。英文提供內含與思想,中文則側重形式與技巧。翻譯的目的是讓不懂英文或沒看到英文的人,可以理解原文的意思。藉此,我養成了高度的同理心,就是很容易從讀者的角度及眼光來看看自己所譯或所寫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英文哲學作品中的推理及鋪陳方法,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了我的運思習慣,形成了說理的特性。我的文章以說理見長,其故在此。梁啟超先生的「筆鋒常帶感情」,是我羨慕而無法模仿的。我深信:一個人只有知道自己的限制,才可發揮自己的能力。所謂限制,就是給自己畫定範圍,絕不去做太過勉強的事。譬如,我在《皇冠》寫了大約三年的專欄,後來還是婉謝了主編的美意,自動停筆。主要原因是,該刊其他文章多半以抒情為主,使我在執筆時覺得有些壓力,甚至成為苦惱的來源。
只做拿手的事且立刻動手
如果要做自己「能夠做並且願意做」的事,那麼自然比較得心應手,甚至可以在工作中品嘗樂趣。所謂「舉重若輕」,即是此意。世間之人,各有所長;分工合作,才可皆大歡喜。我為自己所設的限制包括:不碰政治、不上電視、不應酬。即使是邀約寫作,我也會避開不熟悉或未研究的題材。換言之,這是「化被動為主動」的祕訣。表面上,我是被動的,亦即是由別人提出邀請;事實上,我保有決定權,若無把握就謹慎拒絕,或者推荐更合適的人去做。
一旦答應,就立刻動手。理由是:既然答應了,就是職責所在,現在不做,將來還是要做;與其逼近期限再寫,不如早些解決,以便不影響自己的作息。有些報紙主編認為我是「快筆」,幾乎可以「按時索卷」。晉朝袁宏的「倚馬可待」並不難,難在他的文情並茂。我做不到文情並茂,只能求其說理明白,並且不耽誤別人編報的時限。
說做就做,其實是一種人生態度。我的老師杜普瑞先生在他的一本書的「序」中提到:書中許多觀念不盡完善,總想留待將來修訂;但是人生苦短,有些事「現在不做,永遠都不會做」(Now or never),那麼還是放手去做吧。世間沒有完美。甲以為完美的,乙未必認同;今日以為完美的,來日未必認同。時間像流水一樣,你做或不做某件事,它都是悄然流逝。因此,想到就做,是把握生命、活得踏實的第一步。
平時培養實力
當然,寫作不能提筆就上,真正的工夫在於平時的觀察與思考。於是,我的預備功課並不輕鬆。唸書看到精采的觀念,固然隨手記下;閱讀報紙與雜誌時,也不忘取其可用的材料;甚至在看電視與電影時,也會默記重要的對白、畫面與故事。這些片紙隻字在我提筆時,成為靈感的泉源,使我的思想獲得具體的印證。我的「思想」是作品的底基,是我三十年研讀哲學的心得。但是,再好的思想也不易獲得大家的認同,除非我能在日常生活中找到印證的機會。寫作使我體認了哲學與人生互動的豐富趣味。
時間管理的具體運作,在於抉擇之明快及正確。就像下筆一樣,每個語句都有多種表述方式。你能判斷何者更好嗎?要有勇氣與抉擇,並在發現誤差時勇於改過。
如何呈現價值
人的生命是不斷的選擇所構成的,
凡是被選中的東西就具有某種價值。
而人在尋求價值時,心靈才會不斷成長。
「價值」是個抽象的名詞,很難解釋清楚,但是又為人人所欲求。比較常用的是形容詞,以之描寫某樣東西值得我們選擇與珍惜。環顧四周,幾乎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成為「有價值的」。專家提醒我們:新世紀是重視環保的時代,垃圾將成為極具價值的東西,會帶來可觀的財富。
以財富來界定價值,所掌握的其實是價格。價值可以包含價格在內,但是價格卻不能壟斷價值。譬如,一個人買了幾幅名畫掛在家中,心中想的是這些畫可以保值與升值,而忘記了其中所蘊含的美感價值。這樣不僅是買櫝還珠,而且是暴殄天物。反之,一個人可能身無分文,卻依然可以欣賞「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簡單說來,人的生命是不斷的選擇所構成的,凡是被選中的東西就具有某種價值。但是,由於群體與環境的制約,個人常在習俗的壓力下或迷糊的狀態中從事選擇,以致對於價值缺乏深刻的體會,因而錯失了人生的精采內含。根據倡導「意義治療學」的佛朗克醫師的說法,人在尋求價值時,心靈才會不斷成長。他進而指出三種呈現價值的方法,本文以下對此略作引申。
一,由「創作」所呈現的價值
「創作」一詞常用於文學與藝術的作品上。寫一首詩,譜一首曲,誠然是少數人的傑作;但是,在眾人面前說一段話,或別出心裁改變現狀,則是人人可為之事。這種由自己所造成的新狀態,都會呈現某些價值。
這種價值有一個重要特色,就是它不能淪為手段或工具,至少不能「僅僅做為」手段或工具。譬如,上班族工作時可以是為了賺錢,也可以是為了工作本身值得。若是前者,則無法獲得由創作所呈現的價值,甚至把自己也當成了賺錢的工具。為了生活而辛苦工作,又怎麼談得上價值呢?
二,由「體驗」所呈現的價值
對於藝文作品,我們雖無創作能力,卻絕對有欣賞能力。體驗的範圍很廣,譬如在念書時接觸真理,在聆聽音樂時品味美感,在助人時覺得善行之可貴。敞開心胸,則一切活動都有源源不絕的生趣與意蘊。
在此,關鍵是「發現」。佛朗克「意義治療學」的基本觀點是:人不能「強加」某種意義給自己的生活,也不指望別人「提供」某種意義;人必須「發現」生活本身所固有的意義。體驗就是與這種發現互為表裡的。人在群體中,常有束縛之感,若是不能充分利用群體所累積的文化資產,使它成為自己發現生活意義的豐富資源,那不是太不聰明了嗎?
三,由「態度」所呈現的價值
若能以正確態度去面對生活,價值亦將不虞匱乏。佛朗克曾經開導一位因喪偶悲慟逾恆的老人。他勸這位老人說:「你應該覺得高興,因為你的太太比你早逝而不必承受這種喪偶之痛。」意思是:如果老人先死,則其妻亦將痛苦不堪;現在其妻先死而免於此苦,豈不應該為她高興?一念之轉,使人豁然開朗。
所謂「正確的態度」,是指:一,按正常方式避開苦難;二,若無法避開,就安心承受。承受苦難是錘鍊人格的機緣,將使人變得成熟而有深度。具體而言,這就是「我若無法改變命運,至少可以改變我對命運的態度。」擁有正確的態度,則生活本身的每一細節都值得觀賞。
以上是三種呈現價值的方法,其共同點有二:一是真誠,絕不虛偽。價值不離主體,若無真誠則只是遊戲與作秀,只是主體在幕後昏睡而已。二是勇敢,因為任何抉擇都必然有得有失。價值無法平白呈現,並且選擇其一就須放棄其他的「可能性」。這裡沒有普遍適用的範本或教科書,只有人生歷練所孕育成的智慧。處於價值隱晦的今日社會,佛朗克的見解無異於解圍的線索,值得我們認真對待並且具體運用。
人生的意義何在
定期回歸藝術的世界,就不會窒息人的創意。
有了創意,生命永遠有新穎的局面,
然後心靈的真我才有自由伸展及翱翔的空間。
每當學生在課堂上問我「人生有什麼意義?」時,我的回答總是:「人生的意義就在於你可以自由選擇要過什麼樣的生活,並且在選擇過程中體會自我實現的快樂。」換言之,「意義」不再是靜態的名詞,卻轉而成為動態的追求了。何以如此?
因為人生即是「時間過程中的生老病死」,在「時間」的變遷當中,人的意識與心態總是向著當前的剎那,超越過去,指向未來。人本身即是不穩定的生命,帶著生理上、心理上、精神上的無盡需求,到處尋找目標,永遠無法停息,直至死亡為止。有些人遇到困境,放棄了鬥志,遂有輕生的念頭;也有些人讓自己沉迷在現實中得過且過,迴避了此一挑戰。有沒有比較健康的方法呢?
信仰助人超越生命的大限
一般說來,信仰宗教的人不會自殺,因為宗教本身就是「人生意義的終極解答」。譬如,佛教徒從一開口就說:「人生是苦」。於是,人生成為解脫苦難的心路歷程,既然有此目標,就值得全力以赴了。基督徒相信人生的目標是為了敬奉上帝,救贖自己。於是,一切苦難都成為考驗,又怎麼可能走上自殺之途?近年流行生死學,所談內容無不涉及信仰,因為信仰的作用正是為了「助人超越生命的大限」,使人回歸生命的本源,以勇氣與微笑迎向時間的終端——死亡。
然而,宗教不是我們可以利用它來肯定人生意義的工具。我們也不可能盲目而毫無準備地說信就信。信仰需要機緣與感動。譬如,我在情緒低潮時聽到傳道或講經,忽然覺得心中寧靜安詳,這就是信仰的前兆了。人間萬象並未改變,我的心念卻轉了彎,從不同角度看問題,體會到不凡的價值。因此,凡是宣稱自己信了宗教,卻在思想行為上毫無改善的人,就有自欺欺人之嫌。
藝術陶冶感動的心
其次,藝術訴諸人的審美感受,使人品味心靈自由的樂趣。審美的來源因人而異,通常以自然界與藝術品為主。終年埋首書堆的人,忽然瞥見彩色的晚霞,會覺得自己錯過了自然界許多奇景。但是,為了欣賞奇景而遠赴異邦,浪跡天涯,又有些倒果為因。至於藝術作品,我特別喜歡的是音樂與電影,這兩者塑造不同的時空,使我眼前的生活呈現「暫停」的局面,然後可以徜徉於另一生命追尋意義的歷程中。
阿拉伯詩人紀伯倫(Gibran)說:「你們要相信美的神力!——它是你們珍惜生命的開端,是你們熱愛幸福的起源。」
問題在於:如何陶冶一顆審美之心?如何讓自己擺脫功利實用的考慮,純粹只是為了愉悅而去審美?現代人擁有較多的休閒時間,我們在休閒時做些什麼?其中有多少是與審美有關的?有多少只是在「殺時間」?
在審美時,可以達到「忘我」境界,所忘的是庸俗的、計較的、爭鬥的我,然後心靈的真我才有自由伸展及翱翔的空間。如果定期回歸藝術的世界,就不會窒息人的創意。有了創意,生命永遠有新穎的局面。法國哲學家馬賽爾(G. Marcel)說,「存在即是要存在得更多」,意思是:人必須不斷在自我實現與自我超越中努力前進。依此反省人生有無意義,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宗教需要特別的機緣,藝術需要敏感的心靈,那麼一般人如果自認平凡,又該何去何從?還有親情、友情、愛情可以互相扶持。如果在「情」上也無所依傍,要獨自活下去,的確較為不易。無論如何,人生變化多端,放棄參與此一好戲,實為不智之舉。
享受思考的趣味
承認自己無知,雖然很痛苦,
但這卻是走向真知的第一步。
自從《蘇菲的世界》成為暢銷書以後,「哲學」在許多人心中不再那麼疏遠了。這本號稱是西方十四歲的青少年就可以閱讀的書,真的足以引發大家對哲學的興趣嗎?我大致翻過此書,覺得未必如此樂觀。
哲學中的思考趣味
在西方文化的背景中,哲學的能見度與被接受度一向較高,人們從小對哲學家的大名可謂耳熟能詳,知道哲學家是愛好思考並且提出各種深刻見解的人。相形之下,我們的青少年聽過的哲學家大名,恐怕西方人多於中國人。這是西風東漸的影響,還是我們自己疏忽了祖先的遺產?不過,無論如何,看到《蘇菲的世界》風行,總是閱讀領域的一件好事。如果眾多青少年由此發現了思考的趣味,將來自然可以享受哲學的盛宴。
思考真的很有趣嗎?我們不妨借用蘇格拉底這位西方希臘時代的大哲人為例,作一段虛擬對話。
蘇格拉底喜歡與人聊天,作一對一的談話。每當聽到對方提及某個概念(或名詞),他就會不厭其煩地詢問,非要弄清楚它的定義不可。現在教育學上所謂的「蘇格拉底的方法」,就是一問一答、層層深入,必要時,使人覺察自己無知,然後再重新建立觀念的方法。
有一天,蘇格拉底走在街上,遇到一位青年朋友,談起昨天發生的事。年輕人說:「某人真勇敢,在火災時還去救人。」蘇氏以他慣有的敏銳反應,立即探詢說:「你說某人勇敢,表示你知道何謂勇敢,那麼,請你務必要啟發我,解除我的疑惑,幫助我,使我也知道何謂勇敢。」
年輕人看到上了年紀的蘇格拉底是如此誠懇而好學,當然不忍心拒絕了。蘇氏於是提問:「什麼是勇敢?」
年輕人說:「勇敢就是去做一件勇敢的事。」
蘇氏繼續提問:「什麼是勇敢的事?」
年輕人說:「就是一個勇敢的人所做的事。」這兩段答覆成了循環定義,好像原地踏步,毫無進展。蘇氏指出困難點之後,年輕人稍作思考,接著說:「勇敢就是去做一件別人不敢做的事。」
蘇氏依此舉例說:「如果有一個人從外牆爬上高樓,這是別人不敢做的事,然而他是個小偷。那麼,你能說他勇敢嗎?」年輕人無法苟同,只好再加修正,說:「勇敢就是一個人有好的動機,然後去做別人不敢做的事。」
蘇氏點點頭,並提出一個最後的、致命的問題:「你如何判斷一個人的動機是好是壞?」
談話至此,顯然無法繼續下去。年輕人只好說:「在沒有與你說話之前,我以為自己知道何謂勇敢;但是,與你說話之後,我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何謂勇敢。」
承認自己無知,雖然很痛苦,但是這卻是走向真知的第一步。
生活裡的思考趣味
思考還可以再往前走。有一次我到一所中學演講,談了上述蘇格拉底的故事以後,臨場做了一次小小的實驗。我提到判斷「動機」的困難時,就以自己為例,詢問全體同學:「我一早搭飛機來到貴校,稍後立刻再飛回台北,請問我這麼奔波的動機是什麼?」
為了幫助同學們猜測,我列出四項選擇:「一,為了賺演講費;二,為了關懷青少年;三,為了校長與老師們的託付;四,為了排遣無聊的心情。」接著,我請同學們分別舉手選擇,結果贊成的比例依序是:四、一、三、二。
得知調查結果以後,我再作個總結說明:「根據一般人的心理,我們總是把自己的想法自覺地或不自覺地投射在別人身上。因此,同學們的選擇所反映的是:許多人覺得生活無聊,其次覺得賺錢重要,然後講究交情與道義,最後才是關懷別人。」換言之,他們在猜測我的動機時,並沒有成功,卻反而洩露了他們自己心中的意念。思考有沒有趣味呢?我想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分辨不對與不夠
世間人人都做得不夠,也都還有自我提升的空間,
但也不能因為大家都不夠,所以就放棄向上的努力。
「學生」一詞現在指的是學校裡的學生,原來的意思比較貼切,是指「學習生活」。「生活」的內涵是做人處事,所以學生念書受教育,主要是為了學習做人處事的道理。「學」與「習」本來是兩回事,因為我們往往學而不習,也就是光說不練,結果道理很好,但是自己不能受用。反之,我們也有不學而習的時候,如「習焉而不察」,光做不知,一輩子都弄不清楚為什麼要如此做。
學習「分辨」人生的道理
由此看來,孔子在《論語》開頭所說的「學而時習之,不亦說(悅)乎?」就頗有見地了。他的意思是:「學了做人處事的道理,並在適當的時候印證練習,不也覺得高興嗎?」學加上習,並且要配合「時機」,自己的體驗必然真實而深刻,原來只是客觀的「道理」,現在轉化為主體的「真理」了。這個時候,孔子依然語氣溫和,以反問的方式說:「不也覺得高興嗎?」
如果有人並不覺得高興,那是無法勉強的。畢竟人生的道理不像「二加二等於四」那麼淺近易解。如此一來,「分辨」就是我們的責任了。譬如,孟子勸人行善時,一方面滿懷信心,另一方面又在分辨道理時說得十分激切。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不能」與「不為」的區別。什麼是「不能」?「挾泰山以超北海」,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什麼是「不為」?「為長者折枝」,只是舉手之勞,沒有藉口說自己做不到,所以如果不做就是不為了。以今天的說話習慣,這種區別更好說是「不能」與「不願」。不能是能力不足,所以不必責怪,甚至不應期許;不願則是自己無心,當然應該提醒,並且還要批判。
我由此聯想起另外一對需要分辨的語詞,就是「不對」與「不夠」。何以這兩者需要區別?我最近閱讀《人的宗教》(立緒版),其中介紹印度的部分使我深獲啟發。印度教認為:只要是人們想得出來的花樣,都有一定的道理,因此如果看到許多人追逐世間享樂,我們不必苛責,但是也不宜失望。怎麼說呢?請聽:看到小孩子沒有玩具,我們自然覺得可憐;但是看到大人還沈迷在小孩子的玩具中,我們的感覺就不只是可憐而已了。
隨時提醒自己「不足」之處
換言之,大人應該從世間享樂走出來,繼續尋找更高尚也更重要的東西。如果他們像小孩一樣,為了玩具而爭吵不休,那麼這種情形並不是「不對」,而是「不夠」。「不對」是屬於善惡是非的判斷,因此當我們指摘某人不對時,立刻要補充說明:我們的判斷所根據的「標準」是什麼,這個標準又是由誰決定或由誰提供的?耶穌說:「不要判斷別人,免得你們自己受判斷。」他是好意提醒我們:判斷別人所採取的尺度,也將用來判斷自己。
我們不可輕易說別人「不對」。於是,即使像美國總統柯林頓的性醜聞案那麼嚴重的情節,我們最多也只能問:他是「有罪」還是「有病」?誰能判斷他有罪?若是有罪,才須受罰;若是有病,則需要治療。美國參眾兩院為了證明柯林頓有罪,結果反而造成好幾位議員自己中箭下馬。然而,如果柯氏有病,就須由醫師治療並且開處方。但是,病人可以承擔像總統這麼重大的責任嗎?這裡的省思就朝著「不夠」去設想了。
然而,怎樣才能免於「不夠」的批評呢?以最高標準來說,世間人人都做得不夠,也都還有自我提升的空間,因此我們不必「五十步笑百步」。其次,也不能因為大家都不夠,所以就放棄向上的努力。孔子說:「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如果嚴格要求自己,但是卻寬待別人,就不會引發任何怨恨了。我們未必考慮怨恨的問題,不過需時常提醒自己有所不足。每隔一段日子,要檢討自己是否還沈迷在過去孩子階段的遊戲中。所謂「以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戰」,這句話聽起來有些緊張,其實它的用意只在告訴人們:即使自己沒有什麼「不對」,也必然有什麼「不夠」之處,所以仍須加油。
徘徊於忙碌與閒暇之間
創傷是過去造成的,能夠承受創傷而活下去,
這件事本身就肯定了自己的生命力比以前更為堅強。
自從九二一地震之後,心靈重建成為大家關注的題材。心靈何以需要重建?因為地震帶來嚴重的災難與普遍的威脅,使人們長期以來所依存的價值觀動搖了。過去的價值觀包括:年輕人好好念書,以求順利升學與就業;成年人努力工作,賺錢之後盡情享受;簡而言之,就是追逐現實世界的榮耀與快樂。並且,為了這個目的,甚至可以不擇手段。
重建心靈的意義與方法
地震造成重大損失,提醒人們生命之脆弱、命運之無常,以及世間快樂之虛幻。這個時候,所謂的「心理創傷症候群」就會浮現出來。因此,心靈重建,就是要幫助大家恢復原狀,繼續像地震之前那樣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但是,「恢復」二字所指的,並非設法忘記創傷,而是要接受這一經驗,發展出更具韌力的健康心靈。事實上,一個心靈如果忽視人間的災難、不幸、命運、死亡,怎麼可能算是健全的呢?
那麼,如何重建心靈?必須兼顧以下三方面。首先,「現在」有事做;其次「未來」有展望;然後,要領悟一套新的價值觀。本文先就前二方面加以引申。
「現在」是指眼前這段時間。「有事做」是指忙碌而言。春秋時代的《國語》有一句話:「夫民勞則思,思則善心生。」老百姓辛勤工作就會省思,一省思就會出現好的念頭。勞苦與省思是兩回事,為何連在一起?因為勞苦使人面對當前情況,詢問自己「為什麼這麼辛苦?」「為誰辛苦為誰忙?」只要找出答案,譬如:這是為了家人的生活,是為了子女的教育,或是為了將來的前途;然後,「善心」就會湧現,亦即肯定自己這樣做是值得的。
不過,忙碌在今天的意義已經模糊了。許多年輕女性以「閒閒美黛子」自稱,這個名詞用台灣話來念,意思是「閒閒沒事做」。有些學生也在網站上宣稱,自己將來畢業之後,最理想的工作環境是:「錢多事少離家近,午覺睡到自然醒。」古人對於閒暇不太放心,譬如前面所引的《國語》繼續說:「逸則淫,淫則忘善,忘善則惡心生。」若是遊手好閒就會放縱自己,忘記善心,引發了惡心。從社會新聞可知,許多年輕人由於沒事好做,變成沒好事做,然後做了壞事。若是真正安排他們去做事,則新的問題是:何必那麼辛苦過日?好像找不到非做事不可的理由。
忙碌得值得且心甘情願
新世紀的憂鬱症,主要的病因是覺得人生索然乏味。一個人找不到「值得奉獻的理想」,亦即無法界定奮鬥的目標,然後生命日趨無聊,變成得過且過,甚至「今朝有酒今朝醉」。由此看來,不論理由是什麼,一個人有事可忙,也算是一種快樂。忙碌使人忘記煩惱;忙碌使人活在當下。不過,在忙碌的間隔中,難免會在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此忙碌是否值得?這要看自己所忙碌的是什麼而定了。張三以為值得的,李四可能毫不在乎;反之亦然。有沒有客觀的判斷標準呢?
很抱歉,如果真有這樣的標準,我們還是可以詢問:是誰決定的?或者,它是有效的嗎?因此,重要的不是「忙碌是否值得」的判斷標準,而是自己要省思自己是否心甘情願。
忙碌雖然引發上述一系列不易答覆的問題,我們還是要肯定:治療心靈創傷的第一步,就是讓人忙碌。忙碌其實是一種短暫的逃避,希望爭取一段時間來理解與化解自己遭遇的不幸。
在未來看見清楚的展望
那麼,對未來呢?要有展望。創傷是過去造成的,能夠承受創傷而活下去,這件事本身就肯定了自己的生命力比以前更為堅強。此時展望未來,將會有所選擇。選擇是指看到災難的篩檢作用,因而認清了什麼是「可得可失」、「可有可無」,以及什麼是人生裡面真正重要的。譬如,房子再大再美,若是蓋在地震帶或斷層帶上,則毫無保障可言;或者,房子表面的裝潢再漂亮,若是建築時偷工減料,也將潛伏危機。又如:在世間累積財富,並無萬全之策,因此若是為了財富而犧牲親情、友情、愛情,豈非一大錯誤?
省思上述問題之後,我們對未來生活的取捨也將更為明智。如果遭遇了災難,又未能由之記取教訓,不是雙重的損失嗎?談到選擇性,我們就找到了由忙碌回歸閒暇的秘訣。懂得如何選擇,才能使自己忙得不煩與不累,並且依然擁有閒暇的樂趣。閒暇提供的不是放縱自我的藉口,而是領悟人生深刻意義的契機。
重建生命的價值
宋代哲學家程顥寫過一首詩,內容是:「閒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富貴不淫貧能樂,男兒到此是豪雄。」這首詩一開頭說到「閒」,但是並不表示無聊或乏味,而是能讓心靈充分運作,對萬物與四時加以欣賞,領悟生命的活潑動力,然後歸結於儒家對「自我」意義的肯定,不為富貴與貧賤的際遇所影響,保持心靈的自主與自重。當然,最後一句中的「男兒」,現在應該同時指稱男女而言,亦即那是人人皆可企及的目標。
在忙碌與閒暇交替之間,心靈可以重建,並且應該重建得比以前更為完美。
EQ的玄想
理智不只是向外擴充知識,還要回顧自身的情緒。
忽略情緒的存在,很可能錯失生命的意義與樂趣。
聽到流行的思潮,有些書呆子就會搬出擋箭牌:「古已有之」。我雖然樂於學習新知,卻仍不免有幾分書呆子習氣。以最近廣受大家討論的EQ為例,說穿了只是心理治療的新趨勢,要尋求理智與情緒之間的平衡。它的特色是增列許多當代人對人腦與神經系統的研究成果,然後提高情緒在人格成長、人際相處與人生意義上的地位。
大哲的情緒解決之道
翻開《EQ》一書,首先映入眼簾的〈前言〉是:「亞里斯多德的挑戰」。亞里斯多德不是別人,正是希臘三大哲學家之一。他提出什麼挑戰呢?作者引用了一句話:「任何人都會生氣,這沒有什麼難的。但要能適時適所,以適當的方式對適當的對象恰如其分地牛氣,可就難上加難。」這個「古已有之」的問題,今天似乎可以用「EQ」來解答了。
我覺得好奇的是,亞里斯多德不曾談到EQ,那麼他的解決之道是什麼?或者推而廣之,其他古人在相關問題上有沒有值得參考的建議?我由此聯想到儒家的思想,於是不免暗責自己又犯了書呆子的毛病。
回到亞氏的原文。「生氣」是情緒的表現,本身是中性的,無所謂好壞,好壞在於判斷如何才是「適當」,而這是理智的活動。譬如,對應該生氣的人不生氣,可能造成姑息養奸的後果;對不應該生氣的人生氣,則是不明事理或委屈別人。因此,生氣有兩面:一是對象本身的實情,二是我的主觀判斷。但是,請不要忘了:在理智判斷的同時,還有情緒方面的修養問題。亞氏認為「人是理性的動物」,那麼他如何說明這個問題呢?
首先,人需要培養一種氣質,就是「根據規則來選擇適當的行為」。規則是人在清醒時,經由公開合法的程序所制訂的。如果清楚認識規則,情緒管理就會減少許多不必要的困擾。但是,制訂規則與認識規則,都是理智的作為,是否真的可以引導情緒?
《EQ》上說,人的情緒中樞不但比理智中樞更早存在,而且力量更大,因此情緒淹沒理智的例子比比皆是。正因為如此,亞氏暢談人生時,非常重視「習慣」。行善避惡可以由習慣養成,或者說是可以養成行善避惡的習慣。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甚至根本不可能。但是,習慣可以算是人的品德嗎?
「規則」的內化過程
人在年少時,接受父母的告誡與老師的訓誨,被動而被迫地遵守某些行為規範,這是由外而來的壓力所造成的習慣,自己可能心不甘情不願,當然談不上什麼品德了。接著,會有「習慣成自然」的階段,形成本能式的反應。以遵守交通規則為例,一位朋友初到紐約,過馬路時還帶著台灣的習慣,看看沒車就跨步走去,走到一半忽然發現對面一排人都以驚訝的眼光望著他。他立即覺得十分尷尬,有些手足無措,然後退回原來的地方,等待綠燈出現。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敢闖紅燈了。從「不敢」到「不願」就是化外在壓力為內在要求的過程。
人在年長後,雖然保有以前的習慣,但是已經可以主動去願意了,就是為了規則而遵守規則,不再在乎是否有別人在觀察及批評了。這時就可以肯定品德的卓越表現。亞氏認為善行就是「適中」,前述引文中用了一連幾個「適當」,意思是不要過度也不要不及,都要恰到好處。試問,如果只靠理智,可以達到這種理想嗎?恐怕答案並不樂觀。換言之,今日所談的EQ,一再強調實際情況的演練與摹擬,應該也有重視習慣的意思。
良善包含了真誠的情緒
再就另一種「古已有之」來看,儒家的善是指「人與人之間適當關係之實現」。如何判斷「適當」?考慮有三:一是當事者內心真誠的感受,二是相關對方的期許;三是社會上既定的行為規範。理智的運作,首先是在認識社會規範上;其次透過溝通與交談,了解對方的期許,這時已經涉入部分情感,就是人我之間的特定關係,有時甚至是主觀的一廂情願。然後,最具關鍵性的還是自己的真誠感受。這是顯然屬於情緒的範圍了。所以,孔子強調人在行動時不可忽略「心之不安」,孟子認為人性之可貴在於他有「不忍之心」。心的安不安,與忍不忍,都不是理智可以勝任的,於是儒家又以「良知」來描述。在此,我們不必把良知盡歸純粹理性或道德意識,而應該同時注意它有情緒與情感的含意。
因此,一個行為是否善,或者是否適當,不能由理智獨力決斷,還應該訴諸真誠的感受或情緒。孔子也許知道情緒與天生的氣質或性向有關,所以特別留意修養。他本人的表現就是一個例子。弟子描寫他為「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這三句話都是對應情緒的調和:溫和卻嚴肅;威武而不兇猛;謙恭卻又安詳。情緒容易走向極端,與衝動同進退,但是兩個極端之間的適中表現,則是不凡的人格修養。
EQ流行之後的好處不少,其中之一是提醒我們:理智不能忙著向外擴充知識,而應該先回顧自身的情緒。忽略情緒的存在,很可能錯失生命的意義與樂趣。而EQ的道理,在亞里斯多德、孔子以及其他許多古人,並不是全無所知的。
摘自《活出自己的智慧》
再見!憂鬱
傅佩榮
自從聽到心理學家的分析,說二十世紀苦於焦慮,而二十一世紀病於憂鬱之後,我就常常思索各種對抗世紀之疾的方案。沒有人能夠脫離自己的有限經驗去憑空幻想,因此對於焦慮我是熟悉到可以為人解惑的程度,過去多年出版的文字作品與有聲書是具體的例證。但是,憂鬱呢?
對於自己不曾受過憂鬱的侵擾,我只能歸之於幸運。然而,我又是不相信運氣的人。有耕耘才會有收穫,只看你耕耘的方法對不對,撒的種子是否合宜,以及相關的條件能否配合得當。順著這樣的思路,我再回顧自己的心路歷程,一點一滴歸納出現代人化解憂鬱的策略,那就是「活出自我的智慧」。以下稍加引申。
首先,如果憂鬱是病毒,那麼防身的第一步當然是固守自我的城堡。把自我比喻為城堡,是因為它自成一個天地,並且其中的裝備是齊全的。開始時,寧可低調而踏實,先認清自己的限制及弱點,不必處處與別人競比,然後嫉妒心與失敗感可以降到最低。在我的回憶中,我發現自己很少羨慕別人。看到別人獲取成就、贏得榮耀,我會認為他付出了辛苦的代價,自然應該受到推崇。台灣諺語說:「一枝草,一點露」,哪有草可以容納太多露的呢?既然如此,我不但不必到處尋找偶像,反而應該規劃一個經營自我的藍圖,一步步活出自我的獨特生命。
其次,生命的「獨特性」是指什麼?難道除了人類共有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恩怨情仇、悲歡離合」之外,還有什麼是一個人所特有的嗎?太陽底下確實沒有新鮮的事,只不過差別在於:現在是「我」在生活啊!生命中的每一剎那都可以成為獨特的,只看我以什麼態度去面對。譬如觀賞一部老電影時,常常想到結局如何早已知道,就很難全心投入導演與演員「匠心獨運」的整個劇情中。那麼,何不設法營造一種心境,使自己不論做任何事與處於任何狀況下,都能孕生「每一次都是第一次」的體驗?這是從珍惜自己推衍出去,讓自己所接觸的一切,宛如「麥達斯國王的手指」般具有魔力,可以點石成金。沒有人是不愛自己而能愛世界的。
接著就要進行修鍊了。在世紀之交,人們的注意力已經從知性智商(IQ)轉移到情緒智商(EQ)與逆境智商(AQ)。這三種智商原本應該同步成長,形成一個完整的人格。但是由於種種原因,從教育的觀念到實踐,我們不得不表示遺憾。現代人在抵擋精神官能症的免疫能耐上,顯得異常脆弱。要如何扭轉此一趨勢?教育普及所造就的是有用的人,而未必是幸福之人。配合情緒管理與逆境考驗,生命能量得到淬煉,自我的抗壓性與耐震力也將隨之提高與增強。然後,人生中的負面情境不但不再可怕,反而成了我們一試身手的契機。我常想到「物質有時而窮,精神愈用愈出」這句名言,因而對於心靈的龐大潛能深具信心。
最後,要以健康心靈迎向未來。如果「現在」是指當下或眼前正在努力的事,那麼「未來」所標示的就是方向感。成功的人生不能沒有以下四種「感」,就是:方向感、節奏感、流暢感、超越感。有目標才有方向;節奏是指人生遭遇之順與逆,形同樂曲之抑揚;流暢則是隨遇而安與自得其樂,使自己動靜皆在掌握之中,從容不迫地活在當下;至於超越,則是由於智慧通達而不再執著,可以從珍惜自我、開發自我、成就自我,一路抵達放開自我的境界。只有在放開的時候,自我才能回歸母體。這個母體可以是人類,可以是大自然,也可以是宗教的神明。
在新世紀之初,憂鬱的威脅漸趨明顯,我們也可以預測其來勢洶洶。我為此整理初步的沉思心得,編成《活出自己的智慧》一書,針對以上四個方面加以說明,希望能引起大家的共鳴,一起迎接嶄新的挑戰。各文中的小標題多為編輯王心瑩小姐費心所加,於此特致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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