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驚心動魄的亞馬遜河暴風雨,揭開了探尋繽紛生命的序曲。蘊藏無比豐沛生命力的雨林,對科學家發出蠱惑人心的魔力,未知的物種、珍奇的動植物、特殊的地理環境,衝擊著人們思考、討論物種的多樣性、演化的速度……等問題。
依循作者田野調查的路徑、細膩思考的脈絡,這些答案一一浮現在字裡行間。
在觀看如繁星的多樣物種後,不禁喟嘆大自然的寶藏──生物多樣性,未被人類重視、珍惜,反遭人類文明大舉的破壞;如何保有地球原貌,維持豐富的多樣性和生態平衡,本書或可提供一些深刻的省思。
一九二九年出生於美國阿拉巴馬州伯明罕。一九四九年畢業於阿拉巴馬大學,一九五五年獲哈佛大學生物學博士學位,同年開始在哈佛大學執教。目前,威爾森擔任哈佛大學佩萊格里諾講座研究教授,並為哈佛大學比較動物學博物館的昆蟲館名譽館長。 威爾森是美國當今生物理論學家翹楚,一九六九年獲選為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他還榮獲過全世界最高的環境生物學獎項,包括美國的國家科學獎、瑞典皇家科學院為諾貝爾獎未能涵蓋的科學領域所頒發的克拉福德獎(Crafoord Prize)。一九九六年,威爾森獲《時代》雜誌評定為二十五位影響美國當代最巨的美國人物之一。 威爾森非常擅長著述,他以《論人性》(時報出版)及《螞蟻》(The Ant)兩本著作,兩度獲得普立茲獎。另著有《大自然的獵人》、《繽紛的生命》、《Consilience-知識大融通》、《生物圈的未來》(皆為天下文化出版)。
一九四二年生,國立台灣大學森林系畢業,加拿大卡里頓大學(Carleton University)地球科學博士。現任台灣省林業試驗所所長。通俗著作有「與森林相處」、「救救雨林」等;譯有「作客雨林」、「種樹的男人」、「傾聽自然」等。另曾製作「台灣藍鵲」、「台灣野鳥百年紀」自然生態影帶。
導讀 拯救生物多樣性 金恆鑣
第一部 暴力的自然、強韌的生命
第一章 亞馬遜河的暴雨
第二章 喀拉喀托島
第三章 五起毀滅事件
第二部 生物多樣性形成
第四章 大自然的基礎單元
第五章 新物種
第六章 演化驅動力
第七章 適應輻射
第八章 未探勘的生物圈
第九章 生態系的誕生
第十章 生物多樣性的巔峰
第三部 人類造成的衝擊
第十一章 物種新生與死亡
第十二章 瀕危的生物多樣性
第十三章 未開採的財富
第十四章 決心
第十五章 環境倫理
附錄
名詞注釋
延伸閱讀
亞馬遜河的暴雨
亞馬遜河流域最強烈的狂暴,有時只是因為天際一剎那的電花挑起的。有一位旁觀者靜靜瞧著,在夜晚穹蒼的完美籠罩下,那個從未有人類燈光照耀的彼處,雷雨正昭告著它的預兆信號,這位旁觀者知道,雷雨就要開啟一趟緩慢的旅程,他的腦海中想的是,這個世界即將要發生改變了。
■熱帶雨林之夜
在巴西的馬瑙斯(Manaus)之北的雨林邊緣,我獨坐在漆黑的夜空底下,田野生物學的複雜現象紛至沓來,理不出頭緒。然而,遠大的志向、疲乏的心身,加上心浮氣躁,我已準備好隨時可能接踵而來的精神崩潰。
每日晚餐結束時,我便帶著一張椅子到附近一處空地上,逃離一群巴西伐木工人共處的喧鬧與令人掩鼻的工寮。那個工寮所在之地稱為迪蒙納莊園(F.
Dimona)。此地以南的雨林大多砍伐殆盡,林地焚燒為牧草地。白晝的驕陽曝曬下,牛群在黃土反射的酷熱中啃著草;夜晚降臨之際,森林內的野生動物與精靈來到這片荒地。此地以北,是一片地球上所殘存的廣袤原始雨林野域,向北連綿五百公里,然後疏開,縮減成一簇簇小叢林,散在羅拉尹瑪(Roraima)的疏樹大草原上。
裹在全然的漆黑夜裡,伸手不見五指,我不由自主地神遊雨林間,宛如坐在家裡幽暗燈光的書城斗室中。人在森林內的黑夜裡,大多時候是處在感覺抽離之中,像在洞穴內的半夜——漆黑又死靜。樹林內的生命不用想也是豐盛富饒的,叢林充滿盎然的生命,已超乎人類所能了解的程度。
雨林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動物,是靠牠們遺留在地面上的化學痕跡辨認方向的方式求生。牠們釋放的各種氣味,溶到水中、擴散到空中,化合物是從微小看不見的腺體中擴散出來,隨空氣流向下風處。動物是一群精於化學溝通的大師,而人類卻是個中白痴。然而,人類是視聽溝通方面的天才,具有此種感覺的,僅限於為數有限的生物(鯨魚、獼猴和鳥)。因此我們盼望曙光的到來,而牠們期待黑夜的降臨。因為視覺與聽覺是智慧型生物演化的先決條件,也只有我們會對這種情境才有這種反應——對著亞馬遜的夜晚產生身心的感覺。
我靠著額頭上的燈光,一面掃描地面,一面尋覓生命的跡象。我發現了——鑽石!每隔數公尺,很規則、閃著強烈的白色光芒,如針尖大小,在我的頭燈巡邏中,一明一暗。仔細一瞧,原來是狼蛛(囊蛛科,Lycosidae),牠們正瞪著眼珠伺機獵蟲。我的頭燈照準牠們的時候,狼蛛便待在當地,我可以恣意伸手過去。我跪著研究,與牠們的位置幾乎一樣低。我能分辨各種狼蛛:有大小、顏色與叢毛的巨大差異。此際,我真驚訝我們對雨林中這些狼蛛是多麼一無所知,如果我能在此花上數月、數年、甚至我今後的歲月,直到我知道囊蛛科的所有種名及其生命的細節,我便會心滿意足了。
從完美地固結在琥珀中的標本,我們知道囊蛛科無脊椎動物,早在四千萬年前的漸新世就有了,或許年代更久遠些呢。在當今世界上,不知道分布了多少不同樣貌的這種生物,而眼前的這些狼蛛,雖然不過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樣品,但是,就在這黃泥地上,牠們正轉動著眼珠看著我的時刻,對太多的博物學家的生平經歷而言,蘊含意義無限。
明月西垂,星光蝕刻著森林的樹梢。現在正是乾季的秋天,氣溫低得正好讓空氣的濕度顯得格外宜人——以熱帶的標準而言,心身的感覺便是如此。我原想起身步入森林,藉著頭燈搜尋新寶藏,但是一天工作下來,實在疲倦不堪了。不過我還是強迫自己垮在椅子上,欣然享受劃過天際的隕石,還有附近隱沒的灌叢中,偶然會發光的叩頭蟲發出的求偶信號。甚至欣然地等候著,每晚十點準時飛越一萬公尺高空的噴射機。在雨林的七天中,我已將遙遠高空的隆隆飛機聲,從讓人厭惡的大都會怪物,蛻變為我們人類延續的好標誌。
■風雨夜的思潮
但是,我樂於獨處。「進入雨林必須身著漆黑外衣」的教條,喚起了森林內的鮮活影像,讓我可以看到那些真實生物的外貌與行動。我只要闔上眼、集中精神與剎那的工夫,就能想見牠們栩栩如生,有如動態影片地在枯枝落葉與腐葉裡移動。我用這種方式整理我的記憶,希望能意外地發展出某些模式,而又不違背教科書內抽象深奧的理論。我會很高興有「任何」模式自腦海中升起,因為最好的科學並非如教科書所言,由數學模式與各種試驗組成。這些請容我後述。
科學追求者是利用過去的構想、新生的隱喻啟示以及新近所見的混亂景象,從思維和原創樣式中激發更好的科學。以此再接再勵地推衍下去,將紛雜紊亂的思維理出嶄新的模式,然後轉化成各種模式與試驗的設計。這是個知易行難的過程。
從那夜心血來潮決定前往巴西展開亞馬遜研究之旅,到事實上演變成縈繞難忘的念頭,就如所有這類痴迷的想法,都注定是一樁看不到未來的工作。就像一種不斷走回頭路的迷人難題,正因為它非常棘手而加增了它的趣味,就如再熟悉不過的旋律,鑽入輕鬆心情的耳中一樣;只是因為這念頭看上你,捉緊著你不放。我希望有些奇特引人的新構想,能夠助我渡過惹人煩厭的難題。
讓我談一下我心中的這類臆想。我覺得我正走向這個問題的趣味中心。有些植物與動物物種,仗著優勢的地位,繁衍出許多新種,並且散布到世界許多地方。有些則被迫削減族群規模,甚至瀕臨滅絕邊緣。是不是有一個公式,可應用到所有的生物種身上,它能計算出造成這類生物地理上的差別?簡單地說,這個過程,可能是演化上朝代更替的一個定律或至少是個原則。
我這輩子絕大部分的歲月,都花在社會性昆蟲的現象上,而社會性昆蟲是所有生物中最多的生物,其中又以蟻為最大宗。蟻類約有二萬多種,從北極圈到南美洲最南端都有牠們的蹤跡。以亞馬遜雨林而言,昆蟲類的生物量便占所有動物生物量的一成。這是說,如果你找上一片森林,將其中所有的動物(從獼猴、鳥、璊蜱到圓蟲)全部蒐集,乾燥、秤重後,至少有百分之十是昆蟲了。而昆蟲的生物量中,蟻占了一半。還有,有百分之七十的昆蟲數,分布在樹林的冠層內。至於,蟻類在世界其他地區如禾草原、沙漠、溫帶林中的生物量百分數,則稍微低一點。
那夜,正如往日夜晚紛沓雜湧的想法一樣,我的腦海中不斷湧現關於這些繽紛生命的想法。蟻的全球性分布可能與牠們有進步的群體組織習性有些關聯。一個群體,就是一個超生物,由一群工蟻緊密地群聚如織地繞在母后旁邊,行動之時,有如合作無間的一隻動物。一隻蜂或其他落單的昆蟲,若遇到一隻在巢附近的工蟻,面對著的可就不只是另一隻昆蟲囉,牠面臨的除了那隻工蟻外,還有那隻工蟻的所有姊妺們。工蟻天性便是聯合行動,保衛蟻后,控制領土,進一步地擴張其群體。工蟻有如小小的「神風特攻隊員」,為了保衛蟻巢或掌握食物來源的控制權,隨時準備(甚至是渴望)赴死。牠們的死亡對群體而言,還不如一隻動物掉的毛或爪尖般地微不足道。
我們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蟻的群集體。一群工蟻在其巢邊搜尋,不只是昆蟲在找食物,牠們是一個超生物布下的生命之網,隨時準備麻痺某個豐美的食物,或自某個強敵前面撤退回縮。超生物能掌握與支配地面及樹頂,能與一般非群居性的動物競爭,這便是蟻類能大群地到處分布的原由了。
我不斷聽到教誨與告誡聲:
你怎能證明這便是他們占優勢地位的原因呢?這種想法豈非另一種站不穩的結論,只因為是兩件事同時發生,便說這件事引起那件事呢?或許另有一件完全不同的事件,引發這兩件事發生也說不定。想一想吧——是比較大的個體戰鬥力呢?還是有較敏銳的感覺?還是另有原因?
這便是演化生物學(evolutionary biology)上的兩難推理。我們有許多問題得解決,我有許多清楚的答案——太多清楚的答案了。困難之處便是知道哪個答案才是對的。每種孤立的想法在緩慢地繞著圈子,而能夠突破的是少之又少。獨自靜處適於釐清雜念,而非創造新念。天才就是那種遇到少數事物,就能把腦中浮現的許多東西,作出一個結論的人,這對其他的科學家不太公平。我的心彷彿飄進了無時間觀念的汪洋黑夜,找不到下錨的港口。
暴風愈來愈大,一大片閃電穿過西邊的天際。雷雨雲砧直沖上天,彷彿一個蹌踉失足的怪獸放慢的動作,向前摔去,吞噬了眾星。森林似乎冒出焰般的強烈生命。閃電在前方切割著,愈來愈接近,雙邊包抄著,一萬伏特地壓下來,以每小時八百公里的速度造成一條電離的路徑,以十倍快速撞擊著洶湧奔騰的天空,剎那間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全程短促得像是一道閃光與一聲暴雷。接著,風變得清新了,雨灑在林中。
■神祕奇幻蠱惑人心
在大地混亂中,身邊有些事情吸引住了我的目光。閃電不時地頻頻點亮了雨林的樹牆。在閃電之間,我瞥見上下層層的結構:最高的喬木樹頂冠層高出地面三十公尺,其下是參差不齊的中等高度的樹木,最下層是零散的灌木與小樹。森林的外觀就如劇場的布景,只出現數次。這景象變幻成超現實的怪誕,映成人類想像中無拘無束的野域。時光倒流到一萬年前,就在身邊的某處,我意識到葉口蝠穿越林間,尋覓果子,矛頭蝮曲身在蘭花根部伺機出擊,美洲虎在河岸邊漫步;在這些動物的四周有八百種喬木挺立著,比北美洲所有的特有種還多;還有上千種的蝴蝶,有全世界百分之六的生物,等待旭日冉起。
對這裡的蘭花,我們所知有限。蠅與甲蟲幾乎不識,真菌不識,大部分生物種類都不識。小如針尖一撮泥中,可能就有五千種細菌,而對這些微生物我們全然不識。這有如十六世紀的野域、在內陸深處未曾有人探訪過的地方,充滿奇異、神祕的植物與動物。來到這麼一個地方,虔誠的博物學家會寄一封長長崇敬的信函給皇室,細說新世界的奇觀,作為上帝榮耀的見證。我的想法是:帶著這種心態去看這片雨林,現在仍然不算晚。
雨林說不出的神祕之處,乃在於其變幻莫測與無限蠱惑人心的魔力。雨林就像古老地圖上,空白海域中隱藏的無名島嶼,像從海面遠觀逐漸沈入深處的暗礁浮映出的黑影。雨林吸引著我們前去,激盪起奇異的憂心。這對科學家的想像力,有如待揭發的神祕及威力無與倫比的毒品,勾引起只想品嚐一口的無邊渴望。在我們的心中,我們希冀不會揭發所有事情的真象。我們冀求我現在所在的這麼一個黑暗雨林世界,永遠存在。
富饒的雨林,永遠是地球上最後的一個寶庫。
這便是我四十年前第一次踏上雨林後,不斷地再度回來的理由。那時我還是一位研究生,飛抵古巴,帶著「巨大」熱帶的念頭,能隨心所欲地尋找一些未曾發現的東西。如吉卜寧(Rudyard Kipling, 1865-1936,出生於印度之英國作家及詩人,一九○七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蠱惑一般,有些不為人知的寶藏在叢林山脈中。發現新物種或新現象的機會很高,事實上在你抵達後數天之內必有所斬獲,或者你更努力一點,不消數小時也會有新發現。搜尋的對象也包括了那早已發現,但事實上對它一無所知的罕見生物種——那些擺在博物館抽屜中,已有五十或一百年之久的一、二個標本,在一張手抄小標籤上只有記載地點與棲地的資料,如「巴西的桑塔倫,
在林澤的枝上築巢……」,記載於堅實泛黃的紙上,還有的便是作古已久的生物學家的話:「我到過那裡,發現這標本,你現在也知道了。好了,繼續看下一個。」
■尋覓靈光乍現的新思維
待研究的生物富饒度仍然很多。整體而言,這是科學探險的「小宇宙」,將親身經驗折射到一個更高的抽象層面上。我們為某一個概念、模式、裡裡外外尋覓一個表示法,為的是使其有序。就像我們為一個未記載描繪的地域,尋找一種言語上的表示法,或許只是一個名字或一個片語,以便引起我們對這個新地域的關心。我們希冀能成為第一位聯繫者。我們的目的是捉住並標示某一個過程,或許是一個會驅使某生態變遷的化學反應,或行為模式、或一種分類能量流的新方法、或者捕食動物的某種關係,包含了前述兩者,也可以說包括了任何東西。我們欣然接受一個好問題,因為那會啟動人們開始思考與討論: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物種?為什麼哺乳類的演化速度比爬蟲類快些?鳥為什麼破曉時啁啾?
這些在心中輕聲飄盪的想法是只感觸到,卻難以目睹。偶爾牠們沙沙地弄響枝葉、留下一個淹水的獸跡、以及一絲氣味,激起我們一剎那的興奮,爾後便消匿無蹤。大部分的點子多是白日夢,消褪成一個情緒上的殘痕。第一流的科學家終其一身,冀望能攫獲與表現數種概念。沒有人能「學習」到,如何去發現任何一貫性成功的科學數學公式與名言(術語),沒有人攫獲科學研究的超定則。科學的大發現總是在靈光一閃下形成的藝術。我們從外邊與自內心獵尋知識;心智一側的知識泉源價值,是與他側的知識泉源是相等的。由於這種兩邊的特質,化學家貝樂利烏斯於一八一八年寫道:
「我們所有的理論,只不過是把各種現象的諸多內部過程,鍥而不舍地去概念化。當該理論能演繹出所有科學上已知的事實之時,才稱得上成立與恰當。這種方式下的概念之形成,是有相等的錯誤機會,不幸的是,假設之引用太趨頻繁。即使如此,在科學發展的某段時期,某理論能夠符合其目的,有如真理論般行得通。然而經驗更豐富之時,卻發現與諸事實似有差距,逼得我們重新尋覓新概念,務使那些事實能納入理論中;以這種方式,毫無疑問的,隨經驗的增加,概念化方式也會隨時間而變,但是完備的真理可能永遠不可期。」
■摧毀
暴風雨降臨了,自森林的邊緣奔來,在一陣疾風下,將驟雨的水滴吹成一簾雨布。我不得不回到那四面不遮風雨的鐵皮浪板的住處。我靜坐著,等待不知何時會有曇花一現的現象發生。那些工人脫去衣物,走到空地,抹上肥皂,在暴雨中洗滌,一面大笑,一方高歌。在奇異的旋律配合下,附近的林地上細趾蟾傳出高聲與單調不變的蛙鳴。牠們到處散布在我們身邊。我奇怪牠們整個白天都到哪裡去了。在驕陽高照的白天,我穿越植物叢與腐朽敗葉時,就在牠們喜愛的棲境,居然從末碰到一隻。
在一、二公里之外,一群赤吼猴加入和諧的喧鬧聲。牠們的合唱聲是自然界最奇特的聲響,像座頭鯨遨遊海中時的醉人歌聲。雄赤吼猴張口深深哀訴,愈來愈急,逐漸擴張成長長的吼叫,此際雌赤吼猴也加入陣容,送出更尖銳的呼喚。這可傳到極遠的距離,在密林中緩緩穿越,合唱到最頂盛之時,有若機器聲:深沈、單調、金屬聲。
下雨時的這種呼叫,往往是領域的宣示,是動物用來尋求活動空間、掌握足夠土地,以取得足夠的糧食與繁殖的機會。在我心中,這是對森林的生命力之頌讚:真是喜樂啊!自然的力量都在我們的領土內,暴風雨只是我們生物學的一部分。
那是不屬於人類世界的呈現方式,是物理環境的最強力量,猛烈衝擊了相當具有彈性的生命世界,事情就是這樣。在遠古,大約一億五千萬年前,雨林內的物種,演化成能精確地兼容這種環境變化方式與猛烈的暴風。它們將可預期發生的自然暴雨,鑄在基因的編碼內。動物與植物在其生命循環上,已經能隨時利用傾盆大雨與洪氾淹水,訂出各種事件的發生順序。它們威嚇天敵與異性,獵取其他生物,在新淹的水塘、雨水弄軟的土中,掘穴居住。
從巨觀來看,暴風雨驅使森林的整體結構發生改變。自然的活力靠著局部的摧毀與新生,引發了生命的多樣性。
一條平伸的樹枝,被上面覆蓋著的茂密蘭花類、鳳梨科植物及其他長在樹上的植物,弄得虛弱與易受傷。雨水積滿附生植物的腋鞘圍成的凹坑裡,雨水浸潤著腐化的枯枝敗葉,黏聚著附生植物根群外面的塵土。經過數年的成長,重量已大得樹枝承受不了。一陣疾風刮來,或閃電擊中樹幹,那條樹枝折斷了,筆直墜地。使得地面上空出一條裂口。在另一處,一株巨樹高高地矗立著,遠比其他樹木高聳,因此在雨水浸潤的土壤上招風搖晃。淺薄的土壤固定不了樹木,整株樹幹仆倒在地。
樹幹與樹冠伏倒,有如一把粗鈍的大斧,剪除了旁邊的小樹,埋藏了樹林底層的灌木叢與草群。纏繞在樹木的粗籐本植物,像是用來繫綁泊航的繩索,這繩索,又扯下更多的植物。龐大的根系被推起,馬上創造了一丘裸露的土堆。而在他處,河岸附近上漲的河水,正切割著懸空的土堤,土堤岌岌乎勉強抵抗著地心引力,不久,一條二十公尺的土堤塌垮了。土堤後方一片小面積的林地也崩了,堆在其他的樹頂上,也掩埋了低矮的植物。
■雨林再生
這種小小的自然暴力,在森林內形成裂口。林地又見著了天空,陽光又照著了林地。林地表面的溫度上升了,濕度卻下降。土壤與地面堆積的落地枝葉變得乾燥了,溫度也更提高,為動物、真菌與微生物開創了新的環境,此與幽黯森林內部的環境有別。其後的數個月,先驅植物種靠著種子出現。這些植物與老齡林內生活的幼年、耐蔭小樹與下層的灌叢,相當不同。這些先驅植物生長快速、樹形較小、壽命較短,形成一個單一的樹木冠層,在較老齡林下成熟。它們的植體組織較軟,易受到食草類動物的吃食。
一種掌狀葉的西哥羅佩(Cecropia,一種分布在熱帶,桑科植物的屬名)屬喬木,是中南美洲進駐的林冠裂口的專化植物種,樹幹上有凹洞的節間,住的正是一種暴躁的蟻,類,在科學上稱為「Azteca」,相當名副其實。此類蟻與寄主西哥羅佩進行共生,可以保護此樹不受所有(除了樹懶與少數專吃西哥羅佩的動物外)獵食動物的傷害。而此共生體生活周遭的生物群與成熟林中的物種截然不同。
在所有次生植群內,伏倒的樹木、腐朽與崩離的枝條,提供了許多生物的居所與食物。這些動物有擔子菌、黏菌、猛蟻、棘脛小蠹、樹虱、蠼螋、足絲蟻、缺翅蟲、長角彈尾蟲、鋏尾雙尾,蜘形綱動物、偽蠍子、真蠍子,以及其他大部分棲息此地或僅棲息此地的動物。這些動物有數千種,使得這片原始林更富多樣性。
爬進伏倒糾纏的植生群內,撕開一片腐朽的皮部,或滾動一節木段,你便可以看到這類動物,牠們無所不在。當先驅植物長得更密,森林的蔭蔽與瀝漉的潮濕,會再度適合老齡林生長,並且萌發小樹與發育。不到一百年時光,林冠裂口的專化植物競爭不到陽光,已屆功成身退之齡,矗立的複層森林已成完全鬱閉了。
在演替過程中,先驅種是短跑健將,而老齡種則是長跑選手。風雨肆虐造成的變遷與空間的清除,讓所有物種同時在起跑線上。短跑健將急衝在前,但是長途競賽的獎杯終是屬於馬拉松選手的。這兩類專業跑將在森林內創造了一個複雜鑲嵌的植群型。此森林在規則的喬木傾倒與崩塌中,永不止息地變遷著。
如果以數十年的時間,繪製數平方公里的空間,這類鑲嵌狀會變成繽紛的萬花筒。其內的花樣發生,消失又發生。森林的某處一直有新的馬拉松起跑選手。各個演替的植群型各占有一定的百分數,森林因此差不多呈現一種穩定狀態,也就是從最早期的先驅種,經過先驅種的各種組合,深閉的森林,直到最成熟的林相。隨便找一天,漫步入林,前行一或二公里,你便會走過許多這類演替期的森林,深深體會生命的多樣性,是靠暴風雨的穿越與森林巨樹的傾頹造成的。
■強韌的生命
多樣性是靠生命建構與生命充滿雨林而形成,而且多樣性將生命載運到更遙遠之處,長驅直入地球上最艱困的環境中。在最寒凍的南極海洋淺淺的海灣棲境,許多動物麎集著,組成動物群落。似鱸魚的南極膡群聚遨遊於幾近冰點的海洋,水溫之低足以凝結我們身上的血液,但是南極賸體內組織會製造各種醣蛋白,其功能有如抗凍劑,故可在其他魚類不能活的海域生存著。在牠們的附近,遨遊著行動活躍的海蛇尾(一種棘皮動物)、磷蝦以及其他無脊椎動物,每一種各有其保護設計。
在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環境裡,那是地球上深邃無光的洞穴地帶,盲目的白彈尾蟲、璊、甲蟲的食物來源,是靠生在腐爛植物體上又被沖刷到地下水裡的真菌與細菌。而牠們又是盲目的白甲蟲與蜘蛛的食物。白甲蟲因為適應終年漆黑的生活而特殊化了。
世界上某些環境最惡劣的沙漠是昆蟲、蜥蜴、開花植物等獨特群體的家園。在非洲西南部的納米布(Namib)沙漠,甲蟲用牠擴大如槳之沙地鞋的腿端,行動迅速地划下沙丘,尋找乾枯的植物。另外有堪稱昆蟲界飛毛腿的動物,利用牠們高蹺般怪異的腿,跑過燙人的沙漠地表。
始祖細菌(archaebacteria)是單細胞微生物,和一般細菌非常不同,因而專家考慮將它歸為一個獨立的生物「界」,它棲息於滾燙的礦泉水裡與深海的火山口。這些新近發現的「Methanopyrus」屬的物種,分布在地中海海底水溫攝氏一百一十度的沸騰火山口。
許多生命非常適應於生物化學無法解釋的物理環境,而且極其多樣,連狂風暴雨及其他一般變幻無常的自然力,都無法摧毀它們。但是多樣性(沒有了這個特性,生物便不可能具有彈性)卻難以抗拒比自然擾亂還巨大的打擊。如果異常逆壓不解除,多樣性會一點一滴地侵蝕,終至無法挽回。
這種經不起干擾而受傷害的原因,是這些群聚的許多物種,只是分布於局限的地理範圍內。從巴西的雨林到南極海灣到熱火山口,每一個棲境都庇護著獨特、聚集的植、動物。棲息在那裡的每一種植物與動物,只與食物網上一小部分的其他物種緊密相連。消除了一個物種,另一個物種便會大量繁殖,取代其位置。消除大量的物種,則其生態系會顯著地開始衰退。隨著養分循環管道的阻塞,生產力便下降。當死亡植物增加,新陳代謝作用會變慢,泥土發生缺氧,那麼生物量不再增長,或者根本沖失了。當最能適應傳粉的蜂、蛾、鳥、蝙蝠及其他專化物種消失時,便只能靠能力較差的傳粉動物了。於是落到地上的種子便更少,萌芽的幼苗也減少。食草動物的數量衰減之際,掠食牠們的動物,也緊接著愈來愈少。
受到侵蝕的生態系裡生命還存在,外觀上也可能看不出來。總有若干笨拙的物種,設法重新拓殖貧瘠的地區,利用那些再生的資源。如果不受時間的限制,一個新物種組成的群聚會重新進入這個棲境,用較高效率傳遞能量與物質。它們所製造的環境,及所滋養的土壤組成,都與那些存在世界其他地區的類似棲境雷同——都是因為這些活力物種適應了棲境,逐步穿透與恢復了那退化系統所致。這些物種便靠這類方式,獲得更多的能量與物質,並留下更多的子嗣。但是世界之動物群與植物群的復原力,是靠存有足夠的物種,才能擔負起那種特殊的功能。它們也可能不知不覺地陷入瀕危物種的紅色警示地帶。
生物多樣性是維持世界原貌的關鍵。即使受到短暫暴風雨襲擊的棲境,因為多樣性不缺的緣故,其內的生物便會很快恢復原狀。在演化上特別適應這種場合的機會主義物種,會立即填補這個空間。它們適時進入這個演替,於是環境又回到最初的狀態。
這是歷經十億年才演化出來的生命大聚集。生命戰勝了狂風暴雨,並將環境的因子納入它的基因內,創造出這個孕育人類的世界。生命使世界維持穩定的狀態。第二天當我在黎明起床時,迪蒙納莊園一如往昔。森林的邊緣是同樣的高大喬木群,一如城堡的矗立著;眾鳥類與昆蟲依照自己準確的時間表,在樹冠與下層林木間覓食。眼前的一切,似乎是永恆不變的,而它強大的特質,讓我不禁要問:到底要多少的力量,才能打破演化的堅固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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