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擊科學的後現代論者與女性主義者,所做出的推論正確嗎?
科學家需要為自己辯解嗎?
何謂科學方法?
科學知識的邊界在哪裡?
以上是這本科學散文集試圖回答的問題。
本書作者溫伯格,是1979年諾貝爾物理獎得主,《最初三分鐘》、《終極理論之夢》作者。從這本書中,讀者將品嘗到這位當代最具影響力的物理學家的睿智心靈。
在2002年1月25日《紐約時報》上的一篇人物介紹中,科學記者格郎茲(James Glanz)說:「溫伯格可能是世界上主張物理學正衝往『終極理論』的最權威人士,在終極理論裡,大自然的粒子與作用力都會得到完整的解釋,而理論本身會永遠成為一切科學的基床。他也是一位有魅力的散文作家,他的文章能啟發人心,而且一針見血……他最近得到湯馬斯(Lewis Thomas)獎,那是頒給最能展現『具詩人氣質的科學家』的獎項。」
在這本書中,聰明的科學家與會煽動的作家,這兩種角色都充分地發揮出來了。溫伯格探索了他最熱愛的理論物理學,以及對科學的文化、哲學、歷史、政治等面向的更深層理解。
美國德州大學物理與天文學教授,美國國家科學院、倫敦皇家學會院士,美國文理學會會員。由於提出電弱理論,統一電磁力與弱核力,而在1979年獲頒諾貝爾物理獎。又於1991年獲頒美國國家科學獎章。著作頗豐,包括《場的量子理論》(The Quantum Theory of Fields),以及為一般讀者寫的《最初三分鐘》(The First Three Minutes)、《終極理論之夢》(Dreams of a Final Theory)等(後二書中文版均由牛頓出版社出版);他的科普著作曾獲得多項寫作獎。
1948年生於南京。台灣大學數學系畢業,美國杜克大學數學博士。中央研究院數學研究所退休研究員,曾任該所所長。多年來致力於科學普及工作,為天下文化「科學文化」叢書策畫者之一。曾獲李國鼎通俗科學寫作佳作獎、吳大猷科學普及著作獎翻譯類佳作獎。
著有《一條畫不清的界線—李國偉的科文游牧集》,譯有《笛卡兒,拜拜!》(與饒偉立合譯)、《宇宙的詩篇》(與葉李華合譯)、《電腦也搞不定》、《科學迎戰文化敵手》、《數學教你不犯錯》、《小學算術教什麼,怎麼教:家長須知,也是教師指南》。
序言 仰望一個冷靜的世界觀 溫伯格
譯者的話 棋局中的棋局 李國偉
第一章 把科學當做博雅教育
第二章 牛頓主義、化約論,以及國會聽證的藝術
第三章 牛頓的夢想
第四章 與歐布萊對抗
第五章 伽利略的遺產
第六章 大自然本身
第七章 科學知識的邊界
第八章 所謂的科學方法
第九章 量子物理學家的午夜沉思
第十章 回歸化約論
第十一章 物理與歷史
第十二章 索卡的惡作劇
第十三章 科學與「索卡的惡作劇」:意見交換
第十四章 大霹靂之前
第十五章 猶太復國主義者與其敵手
第十六章 紅色雪佛蘭跑車
第十七章 孔恩的非革命
第十八章 孔恩的非革命:意見交流
第十九章 大還原:二十世紀的物理學
第二十章 宇宙有設計者嗎?
第二十一章 「宇宙有設計者嗎?」:意見交換
第二十二章 「五個半」烏托邦
第二十三章 在科學戰爭中尋找和平 來源出處
名詞注釋
我想你們很多人可能知道我的講題受何啟發而來,就是馬考美克(Russell McCormmach)的一本小說,叫做《一位古典物理學家的午夜沉思》(Night Thoughts of a Classical Physicist)。小說的主角是一位虛構的物理學家雅可布(Victor Jakob),小說描寫他在一九一八年回顧自己的學術生涯,在涵蓋二十世紀頭二十年的這段生涯裡,他對物理學的發展感覺不安與有挫折感。當你凌晨三點由夢中驚醒,茫然不知人生該如何繼續走下去時,午夜沉思也許會給你一點想法。
二十世紀的初期,各種各樣的事情都在變化,使得像雅可布這種老派物理學家感覺困擾。例如得自原子光譜的數據堆積成冊,這類現象雖然有實驗證據,但是原因卻無法理解。波耳、索莫菲德以及其他人,發明了許多神祕的規則,它們雖然能幫助你計算那些數據表裡所列的波長,但是沒有人瞭解那些規則為什麼會有效。其實那些規則有時也會出錯,使得它們的價值降低。最糟糕的是,在古典物理學家自以為最擅長的領域,也就是牛頓所開創的有關重力、時間、空間的範圍裡,竟也出現了變動的跡象。時間與空間現在與重力聯繫到一起了,重力不再是一種力,而是時間與空間裡的扭曲。雅可布很不喜歡這些東西,因此產生一些不妙的午夜沉思。
自從那個時候,物理學有很多美妙的進步(整個科學也一樣進步,只是我比較熟悉物理學)。讓雅可布那世代物理學家困惑的原子,到一九二○年代已得到解釋,光譜表上所列的波長也都說得出所以然了——不是用那些有時管用、有時不管用的神祕規則來解釋,而是用量子力學這種清楚、一致、可理解的物理學框架來解釋。如果雅可布能活到一九二五年,他也有機會學習量子力學。量子力學把古典的決定論(determinism)觀念完全顛覆,重新給大自然一個新的描述。要想瞭解原子,只需使用到量子力學的原理,以及電子的性質,還有承載原子大多質量的原子核的性質。
從一九二○年代中期之後,我們也可以利用更基本的粒子來瞭解原子核是什麼了。到了一九七○年代,原則上所有物質的性質,都可以用一套單純、一致的理論來解釋,這套數學上不矛盾的理論就稱為「標準模型」。
雖然如此,置身二十世紀尾端,我必須告訴你們,即使我們這些物理學家已經從那些光榮的進步裡獲益,此刻還是有我們的午夜沉思,不過跟雅可布的沉思不僅大異其趣,甚至有些地方還完全背反。
標準模型的缺憾
你們也許聽過,當亞歷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西元前356-323)發現已經沒有供他征服的世界後,他曾經痛哭失聲的故事。專家告訴我這個故事是杜撰的,因為它不曾出現於早期有關亞歷山大生活的記載中。其實不需要專家的意見,我一直感覺這個故事有點靠不住,因為亞歷山大不可能認為自己已經征服了全世界。譬如,他知道印度有恆河,而他還沒有到達過;另外,他和每個希臘人都知道西西里島上有希臘人,但是他也沒有征服西西里。既然如此,那個故事的意義又何在呢?假如你把重點放對了字眼,這則故事確實是有意義的,亞歷山大會哭,是因為他自己沒有辦法征服更多的世界了。
今天我們粒子物理學家的處境跟亞歷山大大帝一樣。我們已經征服了很大的一片世界;我們瞭解原子跟原子核,瞭解構成原子核的粒子,瞭解構成那些粒子的粒子。所有有關物質、力、能量的本質的奇妙之謎,都包容在「標準模型」的框架裡。雖然我們知道「標準模型」並非最終的答案,但是我們好像無法走出下一步。我現在可以跟你們講「標準模型」,內容跟二十年前我講相同題目不會有什麼差別。在過去十五到二十年間,物理學裡沒有本質上的進步——我的意思是指那種發現新的基本原理、並且獲得實驗數據證實的進步。
簡單說,「標準模型」是一種場論。我想你們對於「場」或多或少有些概念。譬如,你們一定看過磁鐵吸引鐵屑的圖片,你知道磁鐵在它周圍的空間造成一種狀態,我們稱為磁場。如果你手上拿著一塊鐵片去接近磁鐵,你就會感覺到場的存在了。類似的,地球在周圍空間造成一種狀態,就叫做重力場。當我們把量子力學應用到這些場時,我們發現能量、動量及其他場的性質,不再是連續分布的了,它們表現為一小團一小團的,也就是所謂的量子(quantum),而我們把量子看成是粒子。
在量子場論裡,大自然的基本組成成分是場,而構成原子的粒子,或者構成那些粒子的粒子,像是電子、夸克等等,都是一團團場的能量。在「標準模型」裡,有好幾打不同類型的場,而所有的粒子都只是場的次要表現,一種附帶的現象。
二十年前,如果你問我下一個基本理論會是什麼樣子,我會回答說是一種更好的場論,它能用更漂亮的數學把東西組織得更好,讓我們更能理解為什麼事物是那個樣子。這樣的理論並沒有實現。其實我們知道「標準模型」並不是最終的答案,因為它有明顯的不完美地方,而且我必須說那些不完美是美學上的不完美。從加速器實驗室所能做的檢測來看,「標準模型」都可以通過考驗,作出正確解釋,但它仍然很明顯是不完美的。正如我前面所說的,「標準模型」涉及好幾打數目的各類場,但是我們搞不清為什麼有那些場而非其他的場。除此之外,在「標準模型」的方程式裡出現有大約十八個數,代表某些大自然的常數(例如電子的質量),但是這些數在此理論裡卻得不到解釋,只能從實驗中量度。會包含十八個無法解釋的自由參數的理論,要說是大自然最基本的理論,恐怕有些過頭吧。 另外,「標準模型」忽略掉一項非常重要的成分,那就是重力。我們總是沒辦法把重力塞進「標準模型」裡。這種缺憾,也使得我們認為「標準模型」描述的結構,不會是下一代物理基本理論所描述的結構。
情況沒這麼樂觀
過去二十年間,我們物理學家多少有些感覺地球在我們腳下移動了。我們本來以為量子場論可以為將來的物理學打下堅實的基礎,但是後來發現情況沒有這麼樂觀。我們漸漸接受了一件事實,就是任何理論只要滿足某些基本公理,包括相對性公理、量子力學公理、以及其他一些似乎少不了的公理,那麼在大尺度的距離下,這些理論最後都會像一個量子場論。換句話說,即使量子場論很成功,也不能證明它真的是一個基本的理論。從今天粒子物理學家的眼光來看,原子核裡的距離尺度已經算是非常大的尺度,而在這種尺度下,不管什麼理論看起來都近似於量子場論。
我當前的工作,是在處理要瞭解核作用力的古典問題。我在研究過程裡需要一種場論,它所包含的場裡有一個叫「派介子場」。派介子(pi meson)是在一九四七年於宇宙射線裡發現的粒子,一般相信它在產生原子核內部的作用力上有重要的作用。我們知道派介子不是基本粒子已經好些年了,它是由夸克與反夸克組成的。在處理核力上,用派介子的場論作出發點是有道理的,因為任何理論,不管是關於夸克、關於反夸克,或是關於別的東西的理論,在原子核裡這種相較而言很大的距離尺度下,看起來都像是一個場論,再加上一些不變性原理,最終看起來就像派介子的場論。但是也因為這樣的緣故,即使這個場論很成功,我們也不能因而以為在真正的基本理論裡,派介子場論會是一個組成份子。同理可知,我們不能把「標準模型」的成功,當做是說明電子場、夸克場等等就真的是最基本的物件了。
這種連什麼算是基本的都推翻掉的革命,在物理學歷史上也曾經發生過。當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取代了牛頓的重力論時,他並不是把平方反比律作了一些微小的修正——他根本就把牛頓理論的基礎觀念給消掉了。牛頓認為重力是物體互相吸引的力,但在廣義相對論中,你不再談論力,而是要談論時間與空間的曲率。用廣義相對論取代牛頓力學,在預測太陽系裡的現象的精度上來說,只不過改進了百萬分之一,然而從我們描述大自然的方式看來,愛因斯坦的理論確實是一場革命。
我們現在需要另外一場對大自然描述方式的革命。已經二十年了,我們對量子場論的老典範一直無法改進,特別是我們還沒有辦法在量子場論裡描述重力。假如你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描述其他力的量子場論來描述重力,那麼當你用這種理論去解答一些有關重力過程的合理問題時,答案經常是不合理的無窮大。正因為這種現象,我們差不多都放棄希望了。倘若我們想把重力納入理論之中,那就需要量子場論之外的概念架構了。到哪裡去找這種理論的深層結構呢?原子裡面的粒子的裡面的粒子的裡面的粒子,到底是怎麼構造的?我們究竟要探索大自然探索到多細的地步?
大家都知道,德謨克利圖斯和他的老師劉西帕斯都揣測過原子的存在。但是兩千年之後,我們才發現原子真正存在。有一件德謨克利圖斯不知道的事實,就是他所習慣的長度尺度與原子大小的尺度,相差高達一百億倍;我們花了兩千年,才跨越過那樣的落差。從原子到原子核又差了十萬倍,也就是說原子核的大小是原子的十萬分之一。今日粒子物理實驗室裡所能探測的長度,大約是原子核大小的百分之一,而在那種尺度下,一切事物都可以用「標準模型」的量子場論來完好描述。
前方的路
我們到底還得走多深入,才能找到「標準模型」的深層結構呢?我們真的不知道。也許不要走太遠,但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些結構比我們研究過的最小結構還要小,小的倍數不只十萬或百億,而是一千兆(10的15次方)。換句話說,不管它們是什麼東西,以它們跟原子核相比,其比例遠低於以原子核與一個人相比,如此便產生了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無法用實驗來研究它們。如果我們還想要有進步,只有兩條路好走。
有一條是年輕一代物理學家喜歡走的路,就是發展弦論。到目前為止,追求數學上的美以及邏輯上的一致性,都導引了弦論的發展方向。弦論有一項特色,就是重力在其中占有一個自然的角色,甚至是必須要存在的要素,但是弦論沒有給出任何已經由實驗驗證了的預測。我們若想追求一個終極理論,那麼弦論必然是我們的第一個候選者,但是到目前為止我們研究弦論也有數十年了,始終沒辦法凝聚成一套能用實驗檢測的理論。弦論使用的數學非常困難。雖然很多老一輩的物理學家不願學弦論,也沒功力讀弦論的論文,但是年輕的弦論專家持續在美國一流大學得到長聘,我認為這是物理學內部很健康的跡象。我們的領域不像某些人想像的那樣,是由一些虛有其表的老將所宰制的霸業。新的可能性仍然十分活躍。
另外一條路是做實驗。我們需要新實驗結果的導引,才能走上通往基本弦論的正確途徑,如果弦論不是終極理論,那麼就走向那個正確的終極理論。這類實驗能探索的範圍,無法小於今日能達到的程度的一千兆分之一,它們的目標是把「標準模型」做完整,因為「標準模型」對於粒子如何得到質量,還有一些不確定的地方。一旦清楚瞭解那些疑問,也許就會推動我們向下一個更深刻的理論前進了。
我們本來希望在德州艾勒斯郡建造超導超級對撞機,來給新的研究方向一個啟動的力量,但是現在計畫已經給取消了。我們只好希望歐洲能持續建造他們的新加速器(跡象看來他們是會堅持下去的),那個加速器的能量只有超導超級對撞機的三分之一,而且比超導超級對撞機原來計畫要完工的日子晚五年,也就是二○○四年左右才能運轉。
我以上所講的,從科學社會學家的眼光來看,是所謂的內部觀點。我對現狀的描述,完全跟隨理論與實驗能力的邏輯要求走。為了昂貴的實驗爭取經費,當然使我們受到外部因素的影響。
只要看看外部的世界,我猜今天的科學家有點像亨利八世時候的僧侶,他們會開始感覺自己並非受到普遍的愛戴。這種情況也不是絕對新鮮,你去看看史威夫特、布雷克、惠特曼的著作,就能感受到強烈的反科學情懷。不過我們現在看到,在大學裡有一批積極份子,非常敵視科學(尤其是粒子物理學)的自負與目標。雖然不在我的專業範圍內,但我想稍微談談這些狀況。荷頓(見第十一章)在這些問題上寫了好些權威性的著作。
對於粒子物理學價值的辯論,大多在科學家的圈子裡進行。我們粒子物理學家並不會宣稱只有自己的工作值得支持;假如這樣講能逃過別人的批評,也許我們就講了。但是事實上,我們也不相信這種講法會是對的。然而我們確實相信我們的工作具有一種特殊的價值,這是因為我們是在所有科學的最基礎層次作研究。(附帶一提,「粒子物理學家」其實是一個不恰當的名詞,因為我們對粒子並不那麼感興趣,我們感興趣的對象是原理,我們只是把粒子當做通往底下科學原理的工具而已。因為沒有更好的稱呼法,就叫粒子物理學家吧。)
假如你要問「事物為什麼就是那樣」這一類的問題,而你又是在討論生物學或天文學的題材,那麼答案的一部分必定回歸到歷史的偶然性,就像太陽系的形成便有這樣的因素。假如我們把歷史的因素擺在一邊,那麼答案就應該涉及一般性的原理。但是生物學、化學或是經濟學都沒有孤伶伶的原理,如果你發現一條化學或經濟學的原理,你必須要問它為什麼會對,而解釋的方式總是化約到更深刻的理論。「深刻」二字的意義並不是說用的數學更難、更有威力(其實往往並非如此),而是說更接近解釋的源頭。
就像礦物學或生理學可以用化學來解釋、化學可以用物理學來解釋一樣,一般物質的物理現象都可以用「標準模型」來描述、解釋。這種描述並不是每一次都真正列出細節。通常,如果要用「標準模型」來解釋的話,細節都過分的複雜,以致於根本無法完全作出來。但是原則上,那是你尋求最終解釋的地方。你不會去尋找超導體或經濟行為背後的一個孤伶伶的獨立定律;你一定會用化約的方式去解釋它們。
我曾經因為這種看法跟人激烈辯論過,我希望我的表達方式足夠刺激更多的辯論。粒子物理學家的這種自負,很惹其他科學家,尤其是其他專長的物理學家生氣。在《今日物理》(Physics Today)期刊的讀者來函專欄,你可以看到許多讓人反感的信來回爭辯。
社會建構論的反科學
不僅粒子物理學的自負受到攻擊,就是一般科學也受到攻擊。如果你不介意兵分兩路來看的話,我又要說有兩條發展路線。其中之一是社會建構論(social constructivism)。社會建構論者有很多是科學社會學家,有一部分是科學史家,他們認為,我們是通過社會程序而達到對科學發現的共識。嘉里森(Peter Galison)與施維伯(Sam Schweber)在他們的著作裡,以粒子物理與場論為例,探討了這類社會談判的過程,也就是最終能決定彼此競爭的理論或實驗何者正確的過程。這是有價值的工作,沒有人會提出異議。
我這裡所謂的社會建構論,指的是一種比較引起爭議的觀點:他們認為科學家的工作多半受制於科學家之間的互動,以及科學家與其置身的社會之間的互動。換句話說,這種觀點認為,雖然科學發現在某種意義上是關於客觀的物件,但是若非時代精神的影響,它們的面貌就不會是那個樣子。佛爾曼在他的一篇有名文章裡闡述,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德國社會的理想幻滅,如何成為量子力學發展的必要架構。我雖然不以為這種觀點不合邏輯或者荒誕不經,但是我確實認為他有點過分誇張。我自己研究科學的經驗讓我感覺到,科學的方向多半是由內在因素所導引,是實存世界的拉力把我們帶上所走的路。當然,社會必須提供進步的機會,如若不然,我們根本無法做事。但是機會一旦來臨,我們前進的方向卻取決於外在的實存世界。
由愛丁堡大學開端的所謂「強綱領」,是一個非常極端的社會建構論的例子。跟據他們的觀點,科學理論完全是社會建構的產物。我以為這種看法是荒謬的。順便一提的是,我們非常難區分各種版本的社會建構論,因為研究科學社會學或科學史的人,各個都很努力把自己跟其他人分隔開,他們每個人都把信念無窮細分,以便自己看起來不會採取跟別人一樣的立場。我想起在一場武器管制的研討會上,烏蘭(Stan Ulam,波蘭裔美籍數學家)曾經說過:「什麼叫瘋狂?瘋狂就是在不同種類的無意義事上,再作精微細緻的分別。」
後現代與女性主義者的批評
另外一條攻擊科學的路線是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社會建構論者是些一本正經的人,我雖然認為他們有點頑固,但是他們在追索個別科學發展上做了許多好工作,事實上他們寫的一些文章很有啟發性。至於後現代主義者,則不僅懷疑科學的客觀性,根本就討厭客觀性,他們寧可笑納那些比科學溫暖以及模糊的東西。這些後現代主義者可說是阿奎奈最厭惡的異端——西格(Siger of Brabant, 1240-1284)的智識傳人。西格辯論說,雖然個人靈魂的不朽是哲學上無法允許的,所以從哲學的角度看就不能為真,但是從神學上看,它卻是正確的。因此,靈魂不朽既為真又為假,就看你的思考狀態如何而定。這種推論法好像就是後現代主義者最歡迎的方式。
順便一提,我的朋友孔恩對這種現象應該要負相當責任(關於孔恩的觀點,請見第十七章)。他雖然一再把自己跟後現代主義者及社會建構論者區分開,但是那些人卻不斷地徵引他的言論。他把自己區分開的理由是他認為在科學過程裡,證據與理性還是有一定的地位,這點讓我們聽來很順耳,不過他卻攻擊我們向客觀真理推進的觀念。從他晚近一篇文章讀來,我所能理解的是,他拋棄向客觀真理推進的理由,是因為他和其他哲學家沒辦法成功地給真理定義,也就是他沒辦法說出真理到底是什麼。這種做法有點像說因為農人無法定義乳牛,或者定義乳牛跟水牛的區別,那麼就可以懷疑乳牛的客觀存在性。對此我會辯說,定義乳牛不是農人的職責,那是動物學家的職責。同理,定義真理也不是物理學家或別的科學家的職責,那是哲學家的職責,假如他們沒把工作做好,那是他們差勁。就像農人一看到乳牛就知道那是乳牛一樣,我們科學家看到真理也會知道那是真理。
還有一條反科學的路子,是女性主義者(feminist)對科學的批評。毫無疑問,婦女常被排除在科學工作或科學組織(包括我們這個學會)之外,但是根據某種版本的女性主義者對科學的批評,卻認為現代科學從內在就是屬於男性的,特別是因為現代科學堅持有客觀真理,以及堅持某些科學理論是錯誤的。主張這種女性主義觀點的人,認為這類以男性為中心、西方取向的、化約論式的科學,應該由女性的、東方取向的、整體論的東西取代。有些人把這種論調看得過分嚴重,更以為有理由防止女性闖進科學天地。我倒不以為有那麼嚴重,我很高興看到不管男的還是女的物理學家在研究物理時,沒有什麼能辨識出的差異。
我必須聲明,有關科學客觀性的論爭,其實並沒有走出學院的門牆。例如,國會並不關心這種辯論。在替超導超級對撞機爭取支持票時,我花了很大精力去遊說國會議員,我去作證,我去纏他們,但我從來沒聽他們提過後現代主義或社會建構論。你必須非常有學問,才有可能錯到那種地步。
最近我在一個稱為「全國學者協進會」的組織的大會上演講,該組織成立的目的就是要抵抗這些及其他反科學的潮流。我在演講中表示,我不認為反科學的情緒會造成真正的問題,以致於影響國會對科學的支持。聽眾因為我沒有危機感而對我不滿,最後為取得和解,我只好說我也感覺害怕。
有一項發展倒是真的會讓我害怕。假如學院裡口齒伶俐又有影響力的反科學知識份子,與學院外具有強大力量的宗教信仰結盟,那我們就有真正該害怕的事了。
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害怕,也沒那麼失望。一位英國記者愛波雅德(Bryan Appleyard)最近寫了一本書《瞭解現在:科學與現代人的靈魂》,是一本很有智慧、而又言詞流暢的書,但是其中的論調對科學並不友善。他對科學的抱怨有一部分是因為科學既降低了人們對宗教的熱忱,又促進了自由主義式的民主。做為一個科學家,我倒是樂意向這些控訴認罪。粒子物理學家、其他物理學家、甚至別的科學家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說,我們工作的成果並非極其神祕的理論,只有我們懂,別人都不懂;它們也不只是新儀器、新藥品、新武器。我們的工作成果是一種新的世界觀,是一種讓燒死異端這類行徑宣告終止的世界觀,也促進了自由主義式的民主(如果愛波雅德是對的),或者至少讓我們瞭解自己不是住在一個處處河裡有仙女、棵棵樹上有精靈的世界。我認為這種成就,才是第一等讓我們科學家感覺驕傲的地方。
諾貝爾物理獎得主史蒂芬‧溫伯格教授是當代最傑出的科學散文作家之一,由於其優越的科普著作,1999年獲得洛克菲勒大學頒發的路易士湯瑪斯(Lewis Thomas Prize)「詩人科學家」獎。《科學迎戰文化敵手》一書,溫伯格教授以其深厚的人文素養為基礎,配合他的專業知識,面對來自各方面的挑戰;他所迎戰的對象包括了有宗教創造論者、科學理論的社會建構論者、後现代主義者、及部分科學哲學家和科學史家,甚至如凝聚態物理大師,同為諾貝爾獎得主的安德森(Philip Anderson)。在此一著作中,溫伯格教授完全發揮了他兼具科學家與作家的本色,從理論物理學、哲學、歷史與對文化的深入認識來闡揚他對科學原理的熱忱;透過清晰的論述,温伯格闡明其對科學的看法和觀點,也明確的表達他是一位理性論者、化約論者(Reductionism)、實在論者和非宗教論者。
要將《科學迎戰文化敵手》一書譯成中文,尤其是寫成給一般大眾閱讀的文字,除了中、英文素養之外,翻譯者必須要對文中所涉及的領域,有相當深入的認識與瞭解,也就是說譯者要有與原作者相當的人文與科學素養,才可能完成任務。李國偉教授的翻譯確實完成了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因此,本書獲得吳大猷科普獎是實至名歸的榮譽。(吳茂昆‧中研院物理所所長)
天下文化不會主動以電話等方式,告知您因訂單錯誤或分期付款等原因,需要您親自到ATM操作修正, 或請您提供往來銀行電話、信用卡資料;亦不會以 「問卷」或「中獎」形式通知您提供個人資料或要求匯款, 若您接獲此類可疑電話,請與我們連繫確認或撥打165警政專線求證,以確保權益。請勿聽從任何指示到提款機(ATM)做任何操作。
退換貨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