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胡適的忘年小友,梁實秋的暢談夥伴。
一個烽火中的流亡學生,他力爭上游,去了賓夕法尼亞大學、英國劍橋和普林斯頓,除了科技領域的一片天,他始終在心裏為文學保留著一席之地。
他說:「我屢次荒唐的,可笑又可憫的,像唐吉軻德德不甘心的提起他的矛,我不甘心的提起我的筆來。我想用自己的血肉痛苦地與寂寞的砂石相摩,蚌的夢想是一團圓潤的回映八荒的珠光。」
圓潤晶瑩的篇章,現在看來仍經得起時間檢驗,歷久彌新。
「清沏如水,在人類迷惑的叢林的一角,閃著一片幽光。」陳之藩對羅素曾下過如此的評語,這句話用在他身上,也是當之無愧的。
說起陳之藩,相信許多人都讀過他寫的〈謝天〉〈失根的蘭花〉,他的散文《旅美小簡》、《在春風裏》、《劍河倒影》更為許多書迷所津津樂道。
陳之藩先生學的雖然是科技,在心裏卻始終為文學保留著一席之地。寫作風格高雅純淨的他,在撰文紀念胡適先生時曾說:「並不是我偏愛他,沒有人不愛春風的,沒有人在春風中不陶醉的。」讀他的散文,也很難不沉醉在他文字的「春風」裏。
從二十多歲滿腔熱血的知識青年,到今日成為走過二十世紀最光燦的科學歲月的智慧長者,陳之藩一直用獨特的、兼具理性感性的筆,記述他對當代、對科學、對文學的見解,文中處處流露知識份子憂國憂民的情懷,卻不盲目的人云亦云。即使早期文章相隔已有半個世紀,現在看來仍經得起時間檢驗,歷久彌新。
《陳之藩文集》總共三冊,完整收錄了作者已結集的八本書〈請參考作者簡介所列〉,以及近兩年所寫、尚未結集的新書《看雲聽雨》,是一代「科學文學達人」到目前為止最完整的作品呈現。
大學時代給胡適的信
代序 世紀的苦悶與自我的徬徨
──青年眼中的世界與自己信一
信二
信三
信四
信五
信六
信七
信八
信九
信十
信十一
信十二
信十三
後記
蔚藍的天
序──何以譯起詩來
生命的頌歌
──朗費羅的詩
燕 子
──丁尼生的詩
一朵花裏的世界
──布萊克
一棵毒樹
──布萊克的詩
蔚藍的湖‧蔚藍的天
──華茲華斯
兩個四月的早晨
──華茲華斯的詩
孩子‧舟子
──柯勒律治
迷失了的靈魂
──雪萊
印度小夜曲
──雪萊的詩
春天的雪花
──濟慈
無情的美婦
──濟慈的詩
一所荒園與一架書
──普希金的奧涅金
哀一位哲人
──五十年代談馮友蘭
記一位史家
──五十年代記雷海宗
哲學與困惑
──六十年代憶及金岳霖
談希望
選擇就是創造
興趣與成就
大學時代給胡適的信《尋夢草》讀後
青 春
──伍立曼的詩
旅美小簡
前 記
月是故鄉明
哲人的微笑
出國與出家
童子操刀
並不是悲觀
智慧的火花
到什麼地方去
成功的哲學
失根的蘭花
科學家的苦悶
哲學家皇帝
鐘聲的召喚
祖宗的遺產
釣勝於魚
山水與人物
覓回自己泥土的芬芳
印刷小工誕辰
智者的旅棧
惆悵的夕陽
哈德遜劇院
河邊的故事
悠揚的山歌
大學時代給胡適先生的信 四
適之先生:
讀完了您的第二封信,我沉潛於安靜的思維裏,溫溫的聲音,循循的誘導使我涎到先生堅忍的笑容與清明的心地,年輕的孩子洋溢域跳躍的歡喜。
本來,我想在先生由京歸來時再寫信給您,但我想說的話不願受太長時間的錮禁。所以既想不到您工作的匆忙,也想不到您旅居的煩躁,而寫給您這封信。
我把您的信讀了十幾遍,裏面縱然沒有悽愴的聲調,但總不如先生留學時期為樂觀氣氛所瀰漫了。這是走在生命中流的人回顧而又前瞻時必有的情緒;也是一個深沉的哲者,曾爬過了無數的高山,最後獲得的是「我惟一知道的是什麼全不知道。」
一個謙虛的靈魂,烘托域一個聖潔的軀體,將人生無限的抱負與無窮的渺小繪出一個大概來。我眼睛看著信,思想逐漸迷離了,耳旁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聲音在縈繞。
以先生半生的奮鬥與呼號,以先生半生的瘁勞與績業,總應該有一個接力者接過跑棒,而自己可以休息一些了。可惜,領導潮流的人往往是孤獨的奮鬥,他的敵人不但是四周的狂慢與愚蠢;而且是自己的固執與定型,時時針對著培根所講的那些個偶像衝出去,踏過它們而探求真知。
達爾文在晚年時,皈依了上帝,他嘲笑自己一生的工作是孩子們在海灘上玩著貝殼,而先生自己卻說了「理未易察,善未易明。」
這八個字聽來,如慷慨蒼涼的節拍奏在生命秋天的柔曲上,人生是這樣渺小異常與哀惋可惻嗎?
一個年輕的人去理解一個通博哲者的心,豈不是如一個孩子看著湖面的影子去理解湖水一樣。不過我總願意懇求先生,即使理未易察,善未易明,也要將這種精神傳播開來,來治理一下這末世的頑固與瘋狂。因為現在已到了那麼一個時代:堤防潰決了,病人易簀了,城下兵臨了。先生啊!縱無起死回生的靈丹,也要灌下這善未易明的聖藥,不然有人味的歷史要從此斷下去的,不可怕嗎?
誰暫時的休息都無關緊要的,但先生卻不能;誰做其他的工作也可以的;但先生也不能這樣做。屠格涅夫垂死時還給托爾斯泰寫去一封信:「我親愛的大師啊,不要再砍柴罷,人類的靈魂需要創造啊。」我們的國家也快成了垂死的病人,她向您做著如此悲烈的呼號,這種聲音在砲火中顫抖著,都有些嘶啞了。
適之先生,您看一看我們的國家讓多少病菌襲擊著:第一,青年人的固執病要得治;第二,執政者的派系病要得治;第三,國人的懶惰病與姑息病要得治;第四,世人的盲從病要得治;第五,思想上的虛弱病要得治。這些個病,先生可以由歷史的檔案中找到藥方;可以在亡國之殷鑑中找到論據;可以由外國的借鏡中找到出路。
告訴人們:宗教狂將歷史的進展延緩了多少年;告訴人們:清流濁流誤了多少事;告訴人們:富強的國家是怎麼一點一滴的勤勞建國;告訴人們:納粹的人民是怎樣亦步亦趨的盲從獨裁而遭遇滅亡。我們還不應該有所覺悟嗎?我這些迫切的問題,您也許以為太焦躁的。
按現在說,除了先生沒有人能匹敵這無盡無止的狂流;非先生不足以將風涼教授們的話稍加修正。艾德禮以戰慄的聲音說:「隨著世界共產主義模型的影響,一國跟著一國沉淪了。」歷史已翻到最後一頁,後面可能是一片黑,繼續寫下去,惟先生有這種筆力;有這種氣魄;有這種識量。
也許有一個小孩子喘喘地從迢遙的千里之外跑來,在您戰鬥疲勞之餘來為您負戟或為您執鞭。
如果我這種狂言,不是夢囈,我願說出自己以往的行徑與未來荒唐的幻想,以獻予我親愛的大師。
我家是在平津三角地帶的中心,我祖父叫陳瀛,他是陳石遺(?)的學生。後來在山東當縣長,幹了兩年與道台合不來不做了,在京師大學堂教哲學,那時或許是劉哲長校的一個很短的時代。我不知我祖父教些什麼課,大概也就是程朱陸王罷。他著有《周禮註疏》與《經德堂文鈔》,前一本我沒有看過,後一本我幾乎全背過,裏面多是修身立命的文章,現在看來許多處只講文以氣為主,而對於論理有些地方不清楚。
我家裏從前很有錢,事變後則窮到底。我父親是北大的學生,沒有畢業,因為吐血不念了。我伯父現在綏遠,跟傅作義做了二十年父母官,窮的現在只想做買賣,不想做事。
我小學是在本縣,霸縣中學附屬小學上的。我父親在那個學校當校長,對我很注意,但也很自由。那時我非常淘氣,功課還好。二十六年到北平入了私立中學,高中時入了市立五中,這段中學生活是在抗戰期間,父親看了點藥書給人治病,我每天放學回來,走進自己的寢室念書。
家中的貧困,可以由母親的沉默看出來;生活的艱辛也可由父親的面紋上認識清楚。我那時每天的生活是很規律又很沉寂的,家中經常的聲音只有壁上的掛鐘。
有時候,夜已很深,我還讀小說;天還未曉,我就讀英文,想以自己的一點努力,以為父母精神上的慰安。但在夜已很深時,父親常常叫我的名字「夜深了,孩子,還不睡嗎?」我答應就睡,但書我是不忍釋手的。戰事逐漸遠去了,家計日益困難,十幾歲的孩子心中常常被一團迷霧包圍。我每天寫我相當悽涼的日記,有時候我寫「人生即使是一杯苦酒,也應當痛快的喝的」。其實,那時候哪知道什麼叫人生。
家中邁著艱辛中的步子;老家在拉鋸中戰慄,糧源逐漸的斷了。我要想做一些小事,以免再看家裏無止的愁容,所以我不能不鍛鍊短打的工具。我每天回家練字,讀《藝舟雙輯》,又把書架上的古書搬下來念,以學作文章。我讀了《荀子》、《孟子》、《資治通鑑》、《史記》、《韓非》、《漢書》、《蘇東坡文集》、《陸宣公文集》、《袁子才文集》、《古文辭類纂》,及許多桐城派的文章。
我又忙於學校的數理習題,又要忙於古書的潛讀,春去了,秋來了,天氣陰了,晴了;許多同樣的日子我伏在書桌上傻讀。
我高中畢業的前一年,狂喜起高爾基、陀斯退耶夫斯基、茅盾與魯迅來,那時的足跡是往來北平圖書館與家庭、學校之間。
高中畢業了,我的前途是茫然的,心中鼓盪起一股為國獻身的狂潮,想到後方去,但是沒有路費所用的三百元錢。
不得已我到觀象台做了一年事,積下了足夠的路費,給父親留了一封信,我就走了。我走後,聽我弟弟說,父親哭了三天,說:「我並不是不明白人,為什麼不告訴我,出門總得拿點被褥啊……」我母親幾乎死去。給我送行的只有暗淡的陽光與清晨含淚的草。我在商邱下車,路經安徽,橫穿中原。
在河南半月的行程,使我認識了中國的本來面目,並不是如故都宮闕的豪華,而是大人孩子們穿著襤褸不成形的衣裳,住著窯洞。
最使我驚心的是那時正鬧豫災,蝗蟲到處皆是。我買雞蛋吃剝下的皮,一群難童搶著石灰質的蛋皮放入嘴裏,但沒有一個人向我要,也沒有一個人向我搶,只用乞憐的無光的眼睛看著我。這一群是十歲八歲,五歲六歲的難童。
道旁的餓莩讓狗拉得血肉狼藉,但中原依然是那樣的平靜,店裏也非常安全。這時我才懂得中國人民有多善良,有多窮困。思想煽起憤怒的火燄,眼淚讓心火燒乾了。
我從潼關赴鳳翔受軍訓,未兩月即患瘡病,整個胸部已完全硬了,但求一死。還好,接到伯父從綏遠寄給我的三千元,我有路費到西安去治病,又幸運的碰到了一個協和的大夫,沒有要我錢。這樣病好了,但我身體卻壞下來了。
當年暑假考入國立西北工學院,二年的公費在我無異極樂的天堂。我這時讀書的效率是非常高的,那裏圖書館的書也很少,我愛讀的全讀了。
就這樣,勝利以後,回北洋來,心情上的激烈是由河南慘景引起的,以後的變化是像我從前向您說過的。
我這十幾年中可以說沒有碰到什麼不得了的老師,只有父親的慈愛做我的溫床。家國的多難做我的動力,國土上出人意外的慘景使我不許墜惰,向勤勉打著召喚。
先生給我這兩封信,在我生命中劃了一道閃光,使我自勵自強,自奮自發,將永不陷於惰性,或為環境屈服。
您說我有勇猛志願,但這個志願也許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更何況這個志願有一種性質:即令可致亦不可求呢。我還差三個月即可畢業,但我念書的興趣根本無窮。我想:中國思潮上這樣一塊大空白總不能這樣長期空下去。印度亡國百年,在思想的境界裏有泰戈爾、甘地永久熾烈的火燄,難道我們中國能夠任叫時代風雨摧殘嗎?
以我看,戰前安定的那幾年,中國進步相當快的原因,還是有先生思想的餘波,加上杜威、羅素他們到中國來講學,使國人認識了自己。
戰起時,曾經經過一個慷慨悲歌的時期,之後轉入近乎犬儒主義。幸虧馮友蘭先生做了一些補偏救蔽的工作,但這大勢到快勝利時愈形彰明。及其極致的有陸懋德先生高唱中國前途有三條路:蒙古、朝鮮、菲律賓,任擇其一;王芸生高唱中國最宜南北朝、五胡十六國。聞一多先生說,獨山失守了,不要抗日,應回過頭來打蔣朝;您的同學張奚若先生說:東北劫走機器是中央社造謠;抗議蘇聯是義和團運動……。適之先生,這些時候,您一直在國外,到現在,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突然想起晉朝那些綦服不慶絲竹的名士;與臨敵而賭圍棋的大紳。可以說:一個宗教狂飆吹來時,總得要經過一個莫名其妙的時期的。佛老是那時的香火,共產是現在的寺鐘。
從歷史上看起來,也許不值一齒的。可是,自己的使命能就這樣平白的卸卻嗎?
適之先生,仗越打越緊;越打越急,明天的事今大都不可知,何況談起思潮的迂闊之圖呢!
不過,王文成之心見於龍場,曾文正之績見於大江南北之役,昌黎之表,文山之歌,往往最難容於平日的最強韌於戰時。精誠所至,金石也許可以開,狂瀾也許可以挽的。何況,「父母之病雖已至不醫,亦無不用藥之理。」我實在不能不以此心殷望先生,也以此心不自量的勉勵著自己。
適之先生,孩子說這些話,心情是陰暗而又痛楚的。我還沒有給任何人寫過這樣的信,但給您寫起來筆就收不住了。
我凝視著南方的春季;凝視著一抹柔和的陽光;凝視著不絕如縷的一點希望與一線前途。
親愛的大師,我還有許多話要說,恐怕您太忙,以後再談罷。
為先生祝 福
學生 陳之藩敬上
三月十七日於北洋大學
哲學家皇帝
到此做工已半月,不像是做工,像是恢復了以前當兵的生活。如果我們中國還可以找出這樣緊張的工作,那只有在軍隊裏了。同事的有從韓國剛當過兵回來的,有遠從加州大學來的學生。我問他們,美國做工全這樣緊張嗎?他們異口同聲說:「這裏可能是最輕閒的。」
如不置身其中,可能怎樣說也不容易說明白。在日光下整整推上八小時的草;或在小雨中漆上八小時的牆,下工以後,只覺得這個人已癱下來,比行軍八小時還要累得多。
今天下工後,已近黃昏。我坐在湖邊對著遠天遐想。這個環境美得像幅畫。當初造物的大匠畫這個「靜湖」時,用的全是藍色。第一筆用淡藍畫出湖水;第二筆加了一些顏色用深藍畫出山峰;第三筆又減去一些顏色,用淺藍畫出天空來。三筆的靜靜畫幅中,斜躺著一個下工後疲倦不堪的動物。我想整個美國的山水人物畫,可以此為代表。
雖然眼前景色這樣靜、這樣美,我腦海中依然是日間同事們的緊張面孔與急促步伐的影子。我的脈搏好像還在加速的跳動。我昏沉沉的頭腦中得到一個結論:「這樣拚命的工作,這個國家當然要強。」
中學生送牛奶、送報;大學生做苦力、做僕役,已經是太習慣了的事。這些工作已經變成了教育的一部分。這種教育,讓每一個學生自然的知道了什麼是生活,什麼是人生。所以一個個美國孩子們,永遠獨立、勇敢、自尊,像個哲學家帝王。
希臘哲人,想出一套訓練帝王的辦法,這種辦法是讓他「從生硬的現實上挫斷足脛再站起來,從高傲的眉毛下滴下汗珠來賺取自己的衣食。」這是做一個帝王必經的訓練,可惜歐洲從未實行過這種理想。沒有想到,新大陸上卻無形中在實踐這句話,每一個青年,全在無形中接受這種帝王的訓練。
做卑微的工作,樹高傲之自尊,變成了風氣以後,崢嶸的現象,有時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耶魯大學有個學生,父親遺產三十萬美金,他拒絕接受。他說:「我有兩隻手,一個頭,已夠了。」報紙上說,「父親是個成功的創業者,兒子真正繼承了父親的精神。」
青年們一切都以自己為出發,承受人生所應有的負擔,享受人生所應有的快樂。青年們的偶像不是叱咤風雲的流血家,而是勤苦自立的創業者。《富蘭克林自傳》,是每個人奉為圭臬的經典。
我們試聽他們的歌聲,都是鋼鐵般的聲響的:
人生是一奮鬥的戰場
到處充滿了血滴與火光不要作一甘受宰割的牛羊
在戰鬥中,要精神煥發,要步伐昂揚
—朗費羅
我很欽佩在綠色的大地上,金色的陽光中,一個個忙碌得面頰呈現紅色的青年。
然而,我在湖邊凝想了半天,還是覺得,這個美國青年畫幅裏面仍缺少一些東西。什麼東西,我不太能指出,大概是人文的素養吧。我在此三、四個月的觀感,可以說:美國學生很少看報的。送報而不看報,這是件令人不可思議的事。
「哲學家帝王」,不僅要受苦,還要有一種訓練,使他具有雄偉的抱負與遠大的眼光,可惜這一點,美國教育是忽略了。忽略的程度令人可哀。
愛因斯坦說:「專家還不是訓練有素的狗?」這話並不是偶然而發的,多少專家都是人事不知的狗,這種現象是會窒死一個文化的。
民主,並不是「一群會投票的驢」;民主確實需要全國國民都有「哲學家帝王」的訓練。在哲學家帝王的訓練中,勤苦自立,堅忍不拔那一部分,美國的教育與社會所賦予青年的,足夠了。而在人文的訓練上卻差得很多。
晚風襲來,湖水清澈如鏡,青山恬淡如詩,我的思想也逐漸澄明而寧靜。
天暗下來,星星,一個一個的亮了。
一九五五年七月二日於紐約州靜湖
釣勝於魚
每天早晨我在湖邊整頓小艇,常有位銀髮的老教授蹣跚的走來。
「早安。」他老遠的打招呼。
「今天還出去划船嗎?」我問。
「當然,天氣真好啊,我太喜歡釣魚,可惜這湖中的魚不大。」
「反正你是為釣,並非為魚。」
「對極了,對極了。我是為釣,不是為魚。」他一邊說著,一邊登上小船,帶著他的釣具與幾本書,馬達照例不開,雙槳輕輕划破水面,悠然遠去。
我抬頭目送他遠去,眼前的景色,令人欲醉。好像只有華茲華斯的歌聲足以形容:
這一幅風光,如夢
山,如是清秀
水,如此清澄
山與水之間相接了
這山啊
有多高聳入雲端
就有多深映入水中
日光直射的水面,是一條銀河,其餘的湖面是一片澄碧。小舟的影子越來越遠,槳聲的起落越來越輕,這一葉扁舟終於消失在一片黎明的眩光中,我的思潮好像也沖入一靜謐的山谷裏。
這位老教授在哥倫比亞教書,他是賓夕法尼亞大學畢業的。因為我也在賓大上學,所以他每天總好奇的與我談幾句,好像在與我談話中,還可以尋覓到他的青春。他在哥大已教書三十年了,這幾年的暑假常到這湖邊來。每天扁舟垂釣,竟日方歸,最多能釣上一兩條三四吋長的小魚,而他的享受卻是在釣。
能夠欣賞釣,而不計較魚,是會使一個人快樂,使一個團體健康,使一個社會成功的。美國有許多學者,在一個學校工作,一工作就是一生,真是數十年如一日。以賓大而論,今年就要養域一百零八個退休的老教授;這些教授服務於賓大,最少的已有四分之一世紀,長些的有服務四十年的了。並不是美國人的耐性特別長,實是他們在工作本身發現出無限的趣味,感覺自己沉醉於鳥語花香,和山清水媚。至於魚竿之下是否有魚,他們反而忘了。
普渡大學校長郝德說:「知識的無限疆界,展開在人類面前。」每個知識的先驅者所面對的,由外人看來,好像是山窮水盡的泥穴,其實在他自己看來,卻是花繁葉滿的桃源,因而流連忘返,因而樂此不疲,都是理有固然的。
因為工作本身的興趣,有時使一個人至於瘋狂。賓大有位教授魏剛,是自動機械專家,因讀書入了迷,工作時間的拚命努力自不待言,即是吃飯睡覺也常常失去正軌,腦筋依然在想,不得休息。最後他實在太疲倦,想出一個特別的辦法以休養腦筋;即鋸木頭。他家裏堆一大堆木材,每天他要把大塊鋸成小塊,把小塊鋸成更小,以資休息。偶然看來,很像瘋人院撕紙的瘋子,知識的追求的本身,竟有如是魔力。
當然在這種境界中的人,是無法再生名利觀念的。愛因斯坦剛到普林斯頓時,主事人問他一年要多少薪俸,他說五千差不多了。一年五千元是物理系剛畢業的學生的水準,主事人說:「給你年俸五千,給別人就不好給了,請為我們著想一下,還是勉強訂年俸一萬五千元罷。」
其實,愛因斯坦常忘了兌取支票,正如釣魚者釣上魚來,又拋入水中一樣。他們從來就未考慮到這些瑣事。
科學家不僅忘了薪俸的多寡,有時即使厚祿巨利的機會到來,在他們眼中,也淡如雲煙。發明那個原子衝擊器的勞倫斯,剛一發明時,有人說,他要請求專利,要比瓦特發的財大,但他只笑了笑,好像是說有那個申請專利的工夫,還多衝擊幾種原子呢。
正因為有釣勝於魚的觀念作基礎,所以不會產生向上爬的習慣,也不會產生學而優則仕的風氣。每一個學者一旦發現了自己的興趣所在,一直將此興趣帶到墳墓裏。發明小兒麻痺症預防針的沙克,最近對人說:「我所確知的是:科學家不是政治家。我不是明星,讓我回到實驗室去。」
然而,不是為魚的釣者,卻常常釣上大的魚來,因為他終年在水濱,常有機遇到來,非如緣木而求魚的「智者」,徒勞心力而已。
日已正午,老者的扁舟又悠悠划回來了,照例的提著他的兩條小魚,登上岸來向我笑了笑,並且說:「我是為釣,不是為魚。」老者的背影消失在山坡的綠叢裏,惟日光照去,他的髮色與魚的鱗色偶閃銀光。我在想:其實,人生不過是在並不幽靜的水邊空釣一場的玩笑,又哪裏來的魚!
一九五五年八月二十二日於靜湖
蔚藍的天 序
——─何以譯起詩來
出國多少年,回台不止十次了。近些年來,常常要每年回台兩次。我還沒有一次在動身前告訴過朋友。一下飛機,總是一個人靜悄悄的到住所。看看台北市街頭的熱鬧,吃些想了好久的東西,然後再找朋友們談天。
民國六十年暑假那次,剛下飛機,到了旅館,竟有電話;說是《中國時報》的邱秀文小姐。她要與她一位同業來訪問我: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我不是說過我是新聞記者嗎?」
秀文當時哪裏像新聞記者,還倒像個中學的孩子。
我最喜歡與中學的小朋友們談天,喜歡他們的天真無邪,喜歡他們的大驚小怪。於是與她們兩位談了一個上午。臨別時我告訴秀文:
「可是,不要寫我。你如果寫我,當然我也沒有辦法,我也就再也不與你談天了。」
秀文心有不甘,面有難色。新聞記者是她的職業,如果不寫我罷,對不起自己的職業;如果寫罷,就不能再與我談天了。她想了想:
「好,我不寫。可是也不能讓別人寫。」
我很欽佩秀文的信守。六、七年來,我每次回台都與她談天說地,她從來未在報紙上提到過我。我常說:「你對不起職業,卻對得起朋友。」
這次回國,忽然接到多少年的朋友孟瑤的一道命令,要我去中興大學演講。天氣太熱,講堂的人太多,我又因剛下飛機太睏,講是講了,我自然不滿意自己所講的。所以回到台北,又寫了一篇〈知識與智慧〉交給《聯合報》的副刊朋友發表了。
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急就章。把一個想了好久的問題,也沒有寫好,給糟蹋了。
不要說公開演講了,就是平常教書,我一向是很仔細的預備。因為就是一堂普普通通的課,如果因為心情不好,或準備不足,雖然並未講錯,也不能說講壞,只要是沒有把聽眾的興趣提起來,我會因此而難過好多日子。
〈知識與智慧〉發表以後,《聯合報》副刊轉給我很多信,寓中接到好多電話。但我一直覺得,既未講好,也未寫好。心裏有些難過。
難過的時候,是需要人同情,需要人聽我說說我的難過。正是這時候,《聯合報》的桂文亞小姐來訪。
文亞不僅是熟讀了我那三本散文,而且想好了好多問題以後來的。她不僅非常會聽,更非常會問。在你閃爍其詞的地方,她釘緊了問。
「其實,我還未去美時,翻譯過不少詩,也寫過些散文,很多人不知道而已。」
「是用筆名?」
「不提也好!主要我也不很滿意那時期的作品,所謂悔其少作。」
我雖然想竭力轉移話題,可是卻又不能忘情於當年的作品。文亞看出來了,釘緊了問。我於是就背起當年所譯的詩來。
幾乎是四分之一世紀以前的事了:
我在國立編譯館作事,負責科學方面的翻譯;卻有一群學文、學史、學哲學的朋友。大家要辦一個雜誌,叫做《學生》,專為給中學裏的少年朋友們看的。
在編輯們開會時,總是因為新詩我們之間有爭執,而且爭執得很激烈。我是反對登一些「你看不懂,我看不懂,不知作者懂不懂」的新詩的。
有一次,我大聲疾呼的說:「我覺得新詩,像現在這種作法,是註定沒有前途的了,因為與中國的傳統可以說完全無關了。我不信在與傳統完全無干的土壤裡,會長得出藝術來!
「大家要知道:要有好久好久的歷史,才能產生一點兒傳統;要有好長好長的傳統,才能產生一點兒品味;要有好多好多的品味,才能產生一點兒藝術!
「除非你不把詩當成藝術來處理;如果你還認為詩是藝術的話,你就不能離開傳統,你就不能離開歷史;我說的是中國的傳統與歷史。」
幾位編輯朋友看我這樣激烈,就說:
「好啊!你作給我們看看罷!」
這一句話如當頭棒喝,我眼也直了,響音也啞了,沸騰的血也冷了,我哪裏會作詩呀!
我回家以後,就整理我的思路。想一想:為什麼我說這麼一堆話,而且自覺說得很有道理。於是,我在新詩中找出兩種詩來,是我喜歡的。我要想一下,我為什麼喜歡。
最先想出的是徐志摩的詩:
我輕輕的去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這雖是白話的詩,是寫康橋的詩;但它承繼了中國的傳統。因為讀起來,在音韻上、在形式上太像律詩了。
我又想起,我喜歡何其芳的詩:
上帝既然創造了夜,令人安息。
就不該再創造令人無眠的月光。
這與律詩毫不相干了。可是我又忽然想起:
燕子樓頭霜月夜
秋來只為一人長
為什麼意境這樣相近!
於是我自己對自己說了:不是在意境上與傳統相近,就是在形式上與傳統相連。這種新詩我們才愛讀,至少是我才愛讀。
然而,我對我的朋友們作了理直氣壯的大轟炸以後,立刻需要的是一寸山河一寸血的開上步兵!我必須把我的看法作出來給他們看。
但是,世間哪有這樣容易的事。我從來沒有作過詩,一夜之間,就想作詩,還要給人家看,還要打架?
我想,在意境上與中國傳統相連,那非是詩人不可,我是辦不到了。於是,不看何其芳。看看徐志摩的集子,也許可以把英詩翻譯成徐志摩式的白話詩。
我在一本文學史裏找到了兩首詩:一首是代表雄壯的,〈生命的頌歌〉,是朗費羅的詩;一首是代表纖秀的,〈燕子〉,是丁尼生的詩。很快的我就譯出來了。第一首譯詩,自己念一念,還有雄壯的味道;第二首,自己看一看,也還不失其纖秀的氣質。
作慣了數學的練習題的人,總是把好多事看成了數學的練習題。那些數學題目卻是古人作過的。不是歐幾里德作過的,就是高斯作過的。但是當你作練習題時,卻有作練習題的快樂。就好像那些題目與解法是由你首先發明的一樣。
我翻譯了〈生命的頌歌〉與〈燕子〉以後,也許有朗費羅與丁尼生作詩時的快樂。當然我不會誤會成〈生命的頌歌〉與〈燕子〉是我作的。正如那些幾何、代數題並非我創的一樣。
而練習題有練習題的命運。不論是詩的練習題,還是數學的練習題,作完了以後,都應該丟到字紙簍裏去。
我倒是沒有把這兩首譯詩丟進字紙簍裏,而是放在抽屜裏,沒有敢發表。可是,我的膽子卻大起來。覺得:
車轔轔,
馬蕭蕭,
行人弓箭各在腰,
爺孃妻子走相送,
塵埃不見咸陽橋!
胸中好像有十萬步兵,開拔了,開上前線去!
我忽然想起有一位朋友說過:日本好多文學家,都是學英國文學的。多是受了那位父親是愛爾蘭人,母親為希臘人,而後來成了美國人,又入了日本籍的小泉八雲的影響。小泉八雲原名Lafcadio Hearn,他的文學講話講得最淺,凡用典故的地方,他就多用幾句話把那個典故解釋一下。連他講義的名字Interpretation of Literature也可以譯成《文學解釋》,那裏面主要的是英詩,用英文講給日本學生聽的。
在台灣大學,找小泉八雲的東西最容易,很快的就找到了他的文學講話,回到家就念起來了。
我給《學生》雜誌的第一篇介紹了神秘詩人布萊克,附譯了一首他的詩。第二篇介紹了湖邊詩人華茲華斯,也附譯了他的詩:〈兩個四月的早晨〉。
然後,又輪到柯勒律治,要譯他的〈古舟子之歌〉。譯了半天也譯不出來,因為有些典故看不太清楚。
隨後一期跟著一期的,是介紹雪萊,與譯他的〈印度小夜曲〉;再介紹濟慈,與譯他的〈無情的美婦〉。
然後把〈生命的頌歌〉與〈燕子〉,又從抽屜裏找出來,也發表了。
這些詩人的介紹多是節譯小泉八雲,詩也是小泉八雲挑選的。
這些介紹及所譯的詩,一期一期的在《學生》雜誌登出時,並沒有受到什麼責備,反而認識了好多朋友。比如:余光中先生就是因為這些譯詩由吳炳鍾先生陪著到我住所來,並沒有責備我一句話。只是問我:「寫不寫詩?」梁實秋先生也每期都看《學生》雜誌,也沒有責備我。也因為這些譯詩認識了聶華苓女士。
雖然這些英文學者,或英詩大家不忍責備我,但我的確知道我譯的好多地方「走了板兒」,非常的對不起原作者。就因為「走了板兒」的地方太多,我一直不願再提這些譯事。
如此,四分之一世紀和和平平的過去了。
桂文亞女士訪問我時,她一直釘問,竟把譯詩時那份作練習題的高興,又喚回來。順口就背了雪萊的〈印度小夜曲〉及華茲華斯的〈兩個四月的早晨〉給她聽。
文亞把她的訪問稿寫好了以後,還未發表時,秀文就聽說了。秀文是有理由生我的氣的。因為她確實守住了「不寫我」的諾言,而我卻沒有做到「也不讓別人寫」。
於是,在我上飛機的前夕,《中國時報》有四、五個人,當然也有秀文,到我寓所來大興問罪之師。他們下了班已經夜九時了,到了我這兒已快十點。
好像一群大學時代的學生,男生、女生,大嚷大叫著就進來了。
本來在我這裡坐著的還有七、八位朋友,是由台南成功大學來的,是由台灣大學來的。還有遠景出版社的好幾位。我再三向《中國時報》諸位先生、女士,尤其是秀文道歉,但是必得受罰。受什麼罰呢?給每人寫一張字。我是很愛我譯的那幾首詩的,於是每人一張。詞句各不相同,但他們卻都沒有見過。
於是,有人在說,「為什麼不集在一起再印一次呢?」《中國時報》的幾位這樣說,是說者無心;在座的卻有遠景出版社的好幾位,是聽者有意。如此,鬧到夜裏兩點,大家算是散了。
我回到美國的第二個禮拜,沒有想到遠景竟這樣快,把《學生》雜誌找到,把我的譯詩找出,把二校的校樣,都寄來了。
當然,這本小集子的譯與作,當初是為中學的少年朋友們看的,現在仍然是給中學的少年朋友們看的。望望窗外,樹不是國內的樹,草不是國內的草;甚至於菊花也不像國內的菊花,惟有蔚藍的天是相同的。
呆視著蔚藍的天,想起:「涼風起天末」來。
一九七七年二月於休士頓
旅美小簡 序
有一個詩人,作了一首詩,他說這個時代就是塊荒地。到處是怒吼的雷聲,卻沒有一滴雨;人們為雷聲所震聾,卻被無水所乾斃。除非是不知不覺不聞不問的幸福人,在這個複雜得可怕而又空虛得可憐的時代,有這種同感的人很多;我也是其中之一。
一提起筆來寫旅美小簡,似乎就落在憂鬱的影子裏:即使是笑聲也是寂寞的,即使是笑容也是蒼白的。所以有個朋友批評我,一篇一篇讀你的小簡時,似乎天地越來越陰沉,就是偶爾有一線陽光,而瞬息過後,卻帶來更重的陰霾。
我自己看一遍這些小簡,也覺得它有病,但也找不出病在什麼地方。我是一個不大會說謊的人:心有所感即秉筆直書。我既感不出將悲觀情緒傳染給人是否道德,也不計較將憂鬱氣氛侵蝕自己是否合算,但求一吐為快而已。
到美國以後的生活是這樣的:上半天到明朗的課室去上課,下半天到喧囂的實驗室玩機器,晚上在寂靜的燈光下讀書。常到週末,心情上不自主的要鬆一口氣,遂靜靜的想半天,寫一篇小簡,寄回國去。
心情之亂,頗像我的書桌:上面由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到愛默生的散文;由馬克士威爾的電磁學到托馬斯伍爾夫的小說;由微分分析報告到雪萊的詩集與馮夢龍的山歌;這些可以烘托出一個青年精神掙扎的側影。如此,兩年過去了。
兩年過去了,春天又來了。春風會帶來百草,百草會浮起千花,而於一個異國飄零的人似乎卻帶不來什麼。我在年初的日記上寫道:這個世界往壞處轉,是歐威爾筆下一九八四年的提前到來:以奴役為天堂;往好處轉,是赫胥黎筆下《美麗新世界》的重現世上:具衣冠之禽獸。看不到輕靈可人的燕子,也看不見明媚悅目的春光。
這兩年來,我一面思考,一面攻讀,卻得到這樣一個悲哀的結語;而這二十幾篇小簡變成了一個寂寞旅人在荒村靜夜中的嘆息聲。
黛玉諷刺惜春畫事之慢,說:大觀園蓋才蓋了一年,惜春畫個大觀園,又蘸筆,又磨墨,畫兩年半不為多。我比惜春畫事還慢,兩年不過畫了二十幾小幅零落的畫。沒有畫大觀園的萬紫千紅,沒有畫大觀園的釵光鬢影;沒有畫大觀園的溫柔富貴,沒有畫大觀園的倜儻風流。而卻把歌舞場的未來,寫成了衰草枯楊;把滿床笏的底蘊,繪成了空堂漏室。這不是很對不起讀者嗎?
然而,這二十幾封苦悶愁人的短信,投出去後,得到的覆信可真多。多半是年輕的朋友們,有的在幫助我嘆息,有的在詢問我短長,最動人的還有一個小朋友,為了這些信,竟從那半個地球來看看我。
我感謝這些知音,尤其是在這個時代,「別後寄寺能慰我,似逃空谷聽人聲」。我不會作詩,但,如這些信到朋友的手中,也會帶給朋友們一些靜寥中的歡喜,那是我太大的欣快了。
謝謝《自由中國》讓我把這些短簡集成小書交給書局出版,謝謝編者朋友華苓的始終賞識,謝謝讀者們的鼓勵與讚揚。
最後,我願意把這本小書獻給相知最深,談心最多,前年卻被瘋狗咬死的星沐,我將請一位朋友替我焚化一本小簡,在他荒草沒脛的墓前。
著者於美國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 一九五七年元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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