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比擬、戲謔的筆觸,有趣的謎題引導讀者進入達爾文的演化世界。
從天擇演化論的本質、人類傳奇、生命史上的大滅絕與大爆發、地球的變異,到人類社會的種族偏見、犯罪行為與本性,均透過達爾文的「生命觀點」予以詮釋。
希望能從演化的知識與研究中記取教訓,在脆弱的地球上延續生命,我們需要更用心的經營與學習。
出生於紐約市的猶太家庭,從小就是一名標準的棒球迷。五歲時與父親到博物館參觀恐龍化石展,自此啟發他對古生物學的興趣。古爾德於1960年代初進入哥倫比亞大學研究所。1967年開始任教於哈佛大學。地質學、古生物學和科學歷史,都是他的專長。他是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也曾任美國科學促進會主席。除了授課以及做研究外,這位博學的演化生物學家,更長期在美國自然博物館的《自然史》(Natural History)雜誌發表專欄文章,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他的文筆幽默有趣,是全球知名的科普作家。目前,古爾德1970年代以來所發表的數百篇文章,已集結為好幾本文集。其中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莫過於第一本收錄了他1974到1977年文章的《達爾文大震撼》了。其他作品還包括:《貓熊的大拇指》(Panda‘s Thumb)、《壯闊的生命》(Life\'s Grandeur)等。古爾德在1982年診斷出罹患腹部間皮癌,但他從不放棄,一直努力抗癌。直到2002年因肺腺癌與世長辭。
出生於高雄,成長於花蓮。少年時代即著迷於分子生物學之重大發現,憧憬能對生命科學有所貢獻。台灣大學動物系畢業後,即負笈美國哈佛大學,獲細胞及發展生物學博士學位;並曾任麻省理工學院博士後研究員,波士頓生物醫學研究所研究員。專研分子遺傳學及演化生物學,現已從陽明大學微生物及免疫學研究所退休。
業餘嗜好為教育改革及創作,譯作有《達爾文大震撼》、《貓熊的大拇指》及《科學革命的結構》(與傅大為等合譯)等。
作者序 這樣的生命觀點 古爾德
譯者序 一場醉人的知性之旅 程樹德
導 讀 程樹德
第一部 達爾文時代
1達爾文您在等什麼?
2與虎共餐五年情
3「演化」大奇航
4先別蓋棺論定,達爾文還沒死呢!
第二部 我們的故事
5別緊張,程度不同而已
6人類演化的灌木叢和通天梯
7小孩是大人真正的爹
8人類的嬰兒是胚胎
第三部 匪夷所思的演化世界
9可憐的愛爾蘭鹿
10樹癭蠅為什麼吃掉自己的媽媽?
11綠竹、秋蟬與亞當史密斯
12河蚌殼端的小魚
第四部 生命史的形式與注腳
13生命的五角大廈
14單細胞無名英雄
15寒武紀大爆發只是S形騙局?
16非常大滅絕
第五部 地球理論
17伯內特牧師的骯髒小行星
18不變、漸變、大災變
19碰撞中的異端—維里科夫斯基
20大陸漂移說怎麼變正統了?
第六部 從教堂、大腦到星球
21大小與形狀
22管窺人類的智力
23脊椎動物的大腦史
24行星大小和表面積
第七部 科學的應用與誤用
25科學英雄和笨蛋
26姿態造人
27種族偏見與重演論
28犯罪,誰的錯?
第八部 人類本色
29該不該畫分人種?
30人類本性非科學
31種族偏見論與智商
32生物潛能VS.生物決定論
33喔,這種聰明又仁慈的動物!
後語 解決之道在中庸 古爾德
附錄 名詞注釋
延伸閱讀
達爾文您在等什麼?
許多歷史上的名人,在他們的創作力正達輝煌的顛峰狀態時,卻突然進入長期的隱晦和沈潛。我想,大概很少能有其他的史蹪,會比這種奇事更能激發人們的臆測了。
羅西尼(Gioacchino Antonio Rossini,1792-1868,義大利作曲家)在寫完豋峰造極的歌劇「威廉泰爾」(William Tell)之後,竟然封筆長達三十五年之久;賽爾茲(Dorothy Sayers,1893-1957,英國偵探小說作家)忽然拋棄很受歡迎的溫西公爵(Lord Peter Wimsey,賽爾茲創造出來的偵探小說人物),皈依了上帝。
而達爾文在一八三八年發展出極端激進的演化論之後,竟拖拖拉拉了將近二十一年,直到華萊士(A. R. Wallace,1823-1913,英國博物學家)快要從他手中奪走「演化發現者」的榮銜之際,才急忙忙地出版他的演化理論。
■靈光乍現
在隨著小獵犬號(Beagle)探勘船航行的五年當中,達爾文深入探究了大自然的豐饒與神奇,但也同時否決了原先「物種不變」的信念。一八三七年七月,就在他剛結束航行、回到倫敦不久,達爾文開始在他的筆記本中記載他對於「物種轉變」方面的思考。那時候,他已深信「演化」是已經發生、而且是正在持續進行的事實。
因此,他想找出一個能解釋演化如何產生的理論。在這個過程中,達爾文歷經許多不成熟的臆測和不成功的假設。最後,他從一本為排遣時間而讀、表面上好像毫不相關的書裡,汲取到最重要的靈感及洞見。達爾文後來在自傳裡說︰
在一八三八年十月的一個晚上......我為了消遣散心,正好拿起一本馬爾薩斯(Thomas Robert Malthus,1766-1834,英國經濟學家)的《人囗論》(Population)來讀。由於那時我已經長期觀察過動植物的生活習慣,所以相當能體會在生物界裡無處不發生的競爭。突然間,我的腦中蹦出了一絲靈感︰在這種競爭的狀況下,較有生存優勢的變異品種,應該比較能生存;而不太能適應環境的個體就較易被淘汰。若這種情形經年累月延續下去,就會造成新種的產生。
達爾文很早就從動物育種專家那邊,學到「人工選擇」(artificial selection)對培育新品種的重要性。但若不是馬爾薩斯在人囗擁擠和生存競爭方面所提出的卓見,催化了他的思緒,達爾文恐怕就無法想出「天擇」(natural selection)的終究原因。如果各種生物族群所生殖的後代,數目遠超過環境所能提供的食物及棲息地的負荷量;而且,假設活下去的生物,平均來說是比較能適應當時各種生存條件的個體的話,那麼自然選擇應該就是演化的驅動力。
達爾文當然知道這個發現有多麼重要。所以我們不能將他耽擱自己學說的發表,歸因於他不知道這項成就的偉大性。早在一八四二年及一八四四年,他就把這個理論及其微言大義,寫成初步綱要,同時還留下遺囑,嚴格地要求他妻子,如果他在論述大業完成前不幸死掉的話,一定要把那些文稿獨立印刷出版。
■奇怪的沈默
但他又何以拖延了二十多年,才發表他的學說呢?不錯,我們這個年代的生活步調不知快了多少倍,甚至連悠閒的談話藝術和棒球經也早已遭到犧牲出局的命運;因此我們常常會犯下「將歷史上的一小段時間,放大成一大段無窮盡的永恆」這種毛病。然而,人生的長短不論古今總還是一項不變的尺度。「二十年」已經是一般人事業生涯的一半,如果依達爾文身處的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標準來衡量,甚至已算得上半輩子了。
一般科學家的傳記,往往把偉大思想家的心路歷程寫偏了,而誤導讀者。這些傳記把科學家描寫成單純、理性的機器,只為了堅持自己的理念,一心一意地勇往直前;他們所秉持的理論也只受事實數據的規範,有多少證據就提出怎樣的學說。所以,一般傳記的論點都認為,達爾文之所以遲疑了那麼久,只是因為他一直沒有完成建構理論及蒐集證據的工作。他雖然很滿意自己對理論的解釋力,可是理論畢竟只是空談吶!也許他一直努力在蒐集證據,企圖讓證據多到無以反駁時,才要出版自己的理論,而這實在是項費時費力的工作。
可是,如果我們客觀地看看達爾文在這二十年間所進行的活動,就大可推翻這些科學傳記的論點。期間,達爾文特別花了八年的光陰研究籐壺(barnacle)的分類和自然史,並出版了四本巨卌。關於這件事,傳統學者的講法簡直是在胡扯,他們認為達爾文心裡覺得自己得更明白「種」(species,生物分類單位)的各種現象,才能說它是怎麼變的;而為了了解「種」,他才花那麼多時間來研究這群生物的分類學。可是,他為什麼要花八年的時間,且手上明明握著生物學有史以來最具革命性的理論,卻居然不採取任
何行動呢?達爾文在自傳中評估他那四巨卌《籐壺分類學》時說道︰
除了發現幾個新種以外,我釐清了各屬之間、身體各部分器官的同源關係;另外,我還證明了有些籐壺屬,它們雄性的體積不但很小很小,並且會吸附在雌雄同體的個體身上當寄生蟲......。儘管如此,我還真懷疑這些成果到底值不值得我耗費八年的心血。
當然,「達爾文耽擱二十年」這件事的動機必然很複雜,以致於我們不能找到簡單的答案。但我感覺,它的原因應該不只單單是「證據累積不足」而已,「恐懼」這因素一定也扮演了某個重要的角色。
但他到底在怕什麼呢?
當達爾文藉馬爾薩斯之助而融會貫通演化的道理時,才二十九歲。當時的他沒有任何專業工作,唯一可以稱頌的是他在「小獵犬號」船上工作得很傑出,頗能贏得同行的讚賞。所以,他應該不會為了提倡一個別人眼中的歪理邪說(而且他那時仍無法證實這種假說),而把自己的前程搞砸了吧!
■邪說大公開
那到底是何種邪說?一定是相信演化這觀念!但這不太可能是全部的答案。因為在十九世紀前半,演化的觀念其實是常被人提到的「邪說」。或許你不敢相信,很多人都曾公開宣揚和討論這個話題,當然大多數的人是反對的。
倒是當時絕大部分偉大的自然學家,要不就贊成,不然也至少曾經嚴肅考慮過其可能性。有兩本達爾文早期的筆記本近年被公開了。我們或許就能從它們驚人的內容,找到達爾文拖延的原因[關於其內容及評論,可參閱格魯伯(H. E. Gruber)及巴瑞德(P. H. Barrett)所著《達爾文論人》(Darwin on Man)一書]。這兩本叫做M和N的筆記本,是達爾文在一八三八年及一八三九年所寫的,這時他正在累積物種轉變的種種證據,並且仔細的豋錄下來,形成他一八四二年和一八四四年草稿的根底。
M和N筆記本包含了他對哲學、美學、心理學和人類學的各種臆想。當達爾文在一八五六年重讀這兩本筆記時,說它們「充滿了對道德方面的形而上學」,那裡面記錄了很多他敢想卻不敢公開的主張,顯示出他那時的觀點比演化還要離經叛道。這思想就是「哲學唯物論」,它主張物質是任何「存在」的基礎,所有心理和精神現象都只不過是其副產品。這種講法對西方思想中「不管心智有多複雜多強勁,皆只是大腦產品而已」的這種主張,打擊最為深刻。
讓我們先看看彌爾頓(John Milton,1608-1674,英國詩人)對心智(mind)的看法吧,他認為心可與體分離,且優於體,但心暫時住在體內。因此他寫道︰
或讓我的燈,於漫漫午夜
被高塔幽居之心靈瞥見
在那我能望穿大熊星座
與智慧之神索斯同遊
或躍入柏拉圖的精神世界
明澈看透混濁大千世界
在那兒,不死的心靈
捨棄其廣廈
而寧居小小皮囊之中。
這兩本筆記證實達爾文對哲學及其涵義有很深的興趣。他深知他的演化理論和其他演化理論最重要的差別,就是其隱含而毫不妥協的哲學唯物論。其他的演化理論則還在暢談「生機力」(vital force)的論調、有方向性的歷史、生物內心的努力奮鬥,以及心靈是實存且不能縮減的等等。不過,這樣的觀念對傳統基督徒而言,反而都是可以勉強接納的;因為這些觀念至少允許基督徒相信上帟的存在,而祂再用演化的方式來創造這個世界。但達爾文卻只談隨機、無意義的變異和天擇;在他的理論中,並不容許上帝存在。
■無法扼抑的智慧之光
在這兩本筆記中,達爾文堅持以他唯物的演化論,應用到全部生命現象,甚至及於人的心靈──這個他所謂的最終城堡。如果心靈不能脫離大腦而實存,那麼上帟豈不是由一種幻想所產生出來的幻想嗎?他在關於物種轉變的筆記中寫道︰
喔!你這唯物主義者,就愛把複雜的東西神化著來崇拜!......腦袋分泌出來的點點思想,難道就比物質之間的萬有引力更偉大更美妙嗎?這真是我們在自誇自大、在自我崇拜。
不過,這些想法在當時來講,實在是太邪惡了。因此達爾文即使在自己的第一部大作《物種原始》裡頭,也不敢提出來;不過他還是壯膽做了個暗示性的預言︰「智慧之光將會照耀到人類的起源及歷史的問題上。」
十年之後,他實在不能再掩藏自己的思想了,於是在《人類傳衍》及《人和動物情緒的表達》(The Expression of Emotions in Man and Animals,一八七二年印行)書中提出他的想法。而華萊士雖然也是「天擇說」的發現人之一,但始終不願把天擇運用到人類的心靈上面,他仍認為人心乃上帝所創;換句話說,人心是上帝對生物演化歷史中唯一的貢獻。相反地,達爾文卻一刀斬斷西方兩千多年來的哲學和宗教傳統思想,而在M筆記本中有一段最有名的話︰
柏拉圖在他〈費多〉(Phaedo)一文中談到,我們「想像出來的主意」是因為事先有靈魂存在才產生的,而非因應經驗而生──且讓我們看看猴子,來檢驗是否有事先存在這回事。
格魯伯在評論M和N筆記時,認為唯物論在當時比主張演化更叫人恐懼。他仔細敘述了在十八世紀末和十九世紀初,種種對唯物論思想的迫害,並作了個結語︰
幾乎在任何一門學問裡,都採用壓制手段來消弭這種想法。演講被禁止、出版品被審核查抄、教授被革職或遭到不被任用的命運;而且報章雜誌上,還常常有猛烈的攻擊或嘲笑。科學家或學者得到了教訓,只得順著這股壓力去做。有的人公開悔改,承認原先的主張不對;有的人匿名發表文章,不敢現身,或者用修改過、比較溫和的形式談他們的想法;而有的人乾脆多年不發表任何言論。
■白色恐怖
達爾文在一八二七年於愛丁堡大學念書時,就親身體驗過思想遭受箝制的恐怖。他的朋友布朗(W. A. Browne)曾在該校的布里尼學會(Plinian Society,布里尼是希臘名詩人,其《世界遊記》為中古時代經典之作)中發表過一篇論文,以唯物論觀點討論生命和心靈。
經過激烈又冗長的討論後,所有只要提到布朗論文的東西(包括會議紀錄中提到他要發表論文之事),統統都被刪除掉了。達爾文在這次經驗中,得到很深刻的教訓,這可從他的蕋筆記中窺得蛛絲馬跡︰
別談我對唯物論的相信有多深。我只能說情緒、本能和天資是有遺傳性的,因為孩子的大腦與他父母親的相似。
而十九世紀最激進的唯物論者,馬克思(Karl Marx,1818-1883,德國經濟學家及社會學家)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1820-1895,德國社會主義者,也是馬克斯的合作夥伴)兩人,立刻就能體會達爾文在這方面的成就,並想利用它的激進內容來促進他們的政治主張。馬克思在一八六九年寫信給恩格斯的信中,談到達爾文的《物種原始》︰
「雖然這本書是用粗糙的英國方式來申論,但它對自然史的基本觀點,卻完全符合我們的主張。」
在民間有一則傳說,馬克思曾經想把他的《資本論》(Das Kapital)第二卷獻給達爾文,卻被達爾文給拒絕了。這完全是以訛傳訛。但他們倆的確通過信,而且馬克思還相當尊敬達爾文呢!我曾在達爾文的故居「唐屋」(Down House)看到達爾文的圖書館架子上,有一本《資本論》;書內還有馬克思親手簽名致贈給達爾文的筆跡,且還自稱是達氏虔誠的仰慕者呢。但顯然達爾文不太愛讀德文,因為書的內頁都還沒用刀子切開。
達爾文的確是溫和的革命家,他不但耽擱了好多年不敢出版自己的學說,而且絕對避免公開談到他演化論的哲學含義。他在一八八○年寫道︰「對我而言(不管是錯還是對),我認為直接說理,來反對基督教或有神論,都不會對大眾有任何影響。要想促進思想自由最佳的途徑,應該是科學進步後,人類對了解自我及萬物,逐漸啟明的功效。因此,我永遠避開對宗教的討論,而只專注於科學研究。」
然而達爾文科學成就的內涵,就是對西方傳統思想一個最大的挑戰。到現在我們還未能蠡測它所真正破壞、影響的程度到底有多廣大、多深遠。例如,名作家科斯特勒(Arthur Koestler)不停地反對及抗拒達爾文的思想,原因就在於他不能接受其唯物觀,而熱忱地想要替活的生物再加上某些特別性質[有興趣進一步了解的讀者,請參看科氏的小說《機器人之鬼》(The Ghost in the Machine)及《產婦蟾蜍怪譚》(The Case of the Midwife Toad)]。
然而事實上,「奇妙」和「智識」應該是同樣地被熱烈擁抱的。難道只因大自然的和諧並非一種有計畫的預先安排,就使得它的美麗減色?或者只因為我們腦袋是由幾十億個神經細胞在運作,就讓我捫不再對心靈的美妙和潛力,予以欣賞和讚歎了嗎?
我得承認,我實在沒辦法了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樣的生命觀點
古爾德
美國著名的遺傳學家馬勒(H.J.Muller,1890-1967,一九四六年諾貝爾生醫獎得主)在一九五九年悲歎地說︰「整整一百年來沒有人了解達爾文,這段日子實在是太長了。」
這段話聽在很多人的耳裡,可能會覺得馬勒像張烏鴉嘴。難道他要用這種方法來慶祝《物種原始》(Origin of Species)出版一百週年嗎?不過話雖然不怎麼中聽,但的確沒有人能夠否認這句話的真實性,也沒有人能夠否認馬勒真實地表達了他內心所有的挫折感。
■「天擇」其實很簡單
為什麼達爾文的理論這麼難了解呢?事實上,在《物種原始》發表後的十年內,他已經讓學術界相信演化過程的確存在;但是在達爾文的有生之年,卻始終不見他的天擇(natural selection)理論被大眾所青睬。一直要到一九四○年代,天擇說才重新在學術界獲得全面的勝利。然而,即使現在大家都承認它是達爾文演化理論的核心,但它依然普遍地受到誤解以及人們的錯誤引用,甚至被誤拿來當作達到某些目的的工具。
天擇說之所以難了解,並不是因為它的思考邏輯有多麼複雜。其實天擇本身的理論基礎相當簡單,只包含了兩個不可否認的事實,以及由這兩個事實所推衍而得的結論。
第一,生物會改變,而且這些改變能夠遺傳給後代。
第二,生物所產生的後代很多,但並不是每一個後代都有生存的機會。
第三,一般來說,在眾多發生各種變異的後代中,最能適合環境條件的個體,獲得生存繁衍的機會就更大;所以這些利於個體的變異,便能夠經由天擇而在族群當中累積。
然而,前面三項敘述只是保證天擇能夠運作,但並不能完成達爾文另外所賦與它的角色。達爾文理論的精髓在於,天擇不僅只扮演「淘汰」對環境適應不良的生物而已,它還是演化過程中、創造新特性的主要動力。此外,天擇也應該能建構出更適合生存環境的生物;藉由一代代將這些有利的變異保存在基因庫裡,並血脈相傳,天擇便能一步步地創造出生物新的適應性。
如果說天擇具有很高的創造力,那麼,剛才第一點所提到關於變異的敘述,就必須再補充另外兩個限制。
■另外兩種限制
首先,個體所產生的變異必須是隨機的,或至少不會只偏好某個特定的適應方向。因為,如果變異只朝某個「正確」的方向產生,那麼天擇就失去了它創造性的角色,而僅僅只是消除掉那些不往正確方向變異的不幸個體而已。
所以,拉馬克(Jean de Lamarck,1744-1829,法國博物學家)主義所堅持的「動物能夠了解自己的需求,而且會朝那個方向變化,並把獲得的性狀傳給後代」,並不符合達爾文主義。目前我們所了解的基因突變,已經證實達爾文的立場是對的;因為他所認為的「變異並不會事先預期該朝那個好的方向,去產生變化」符合我們所知道的基因突變現象。
演化是「機會」和「必要性」的混合物,各種變異都有機會存在,而天擇則保存了必要的性狀(即適應良好的性狀)。
其次,相對於產生新種的演化變異,族群裡的個體變異一定要很小。換句話說,新種的產生是由於族群個體變異的累積。因為,新種若是「突然」出現的,那麼天擇只需要除掉以前的品種,讓出空間讓新的品種生存即可;但這些新種就不是天擇所塑造的了。因此我又得再次強調,以我們現在對遺傳學的了解,更能支持達爾文當時的觀點──小突變是演化過程中的素材。
所以說,達爾文這看似簡單的理論,其實也有細微複雜處和額外的要求。但不管怎樣,我認為它之所以很難被大家接受,並不是因為有什麼難以了解的科學理論。我想,最主要的問題還是在於達爾文所傳達的訊息裡,隱藏著激進的涵義。這些激進的哲學思想挑戰了根深柢固的西方傳統,而大家卻還沒有準備好要放棄這些傳統概念。
■挑戰西方傳統思想
首先,達爾文主張演化沒有特別的目的。個體的奮鬥只是想在未來一代代的子孫身上,增加自己基因的比例而已。世界上所呈現的和諧與秩序,也只不過是個體為了求取自己的利益所展現出的表象罷了。關於這點,我們可以藉由亞當史密斯(Adam Smith)的自由經濟體系,來了解大自然的運作(詳見第十一章)。
達爾文所傳達的第二個訊息是,演化沒有方向,它不會一直朝著更高等的事物演化;生物只是為了要更能適應它們的生存環境,並沒有所謂的進步或退步。一種寄生蟲慢慢地「退化」,是為了符合牠們在宿主體內的生活方式,這其實就跟羚羊那優雅的步態一樣完美。
第三個訊息則是,達爾文始終以他一貫的唯物哲學來解釋大自然。他認為物質是所有「存在」的根基,而心智、精神或上帟,只是我們複雜的神經交錯連結後的產物而已。
哈代(Thomas Hardy,1840-1928,英國詩人及小說家)就曾經對於大自然的目的、方向和精神遭到科學的摒棄,表達了他的沮喪和不滿︰
當我在黎明放眼遠眺,
池塘、田野、羊群、孤獨的樹,
統統都默默地朝著我看,
好似靜靜坐在學校課堂中天真無邪的孩子們;
他們嘴唇輕輕開啟,
像要告訴我什麼似的,
但卻都靜靜地,
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地說︰
「真奇怪,真想知道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自從達爾文以來
是的,自從達爾文以來,這個世界的確是不同了。它變得更精采、更有趣、更能提振我們的心靈;因為我們在大自然裡找不到目的,所以我們得自己去追尋、去定義。達爾文並不是個道德笨蛋,他只是不願意把西方思想中的各種偏見,強行附會到大自然身上而已。
事實上,我認為達爾文主義的真正精神,足以拯救我們這個蒼白、貧瘠的世界;它的精神完全否定西方的驕傲與自負。因為西方的傳統觀念認為,我們既是上帟創造的最高產物,當然就有權控制、並奴役世界上其他的萬事萬物。
不管怎樣,我們還是應該要和達爾文達成共識。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對他的思想及其衍伸的涵義有真正的認識與了解。本書的各個章節,就是想探討達爾文所謂的「這樣的生命觀點」(this view of life,卂這是達爾文在《物種原始》一書當中,提到他「演化新世界」時的用語)。
■替樹木講話
本書這些短文是在一九七四年到一九七七年之間所寫的,原本是發表於《自然史》(Natural History)雜誌每個月的專欄。這個專欄的名字就是「這樣的生命觀點」,範圍涵蓋了星球、地質、社會以及政治的歷史。在我的心目中,這一連串的歷史都已經在達爾文的演化思想之下獲得串連,並得以整合。我專攻生物學,而非萬事通先生,對其他的學問並不精通,所以我對行星和政治學的了解,只是因為它們跟生物演化有接壤之處,才能略知一二。
我知道「拿昨天的報紙包今天的垃圾」是對新聞從業人員的一種嘲諷,也知道出版由單篇文章所集結成的書,其實對我們的森林有莫大的傷害。但就跟兒童作家舒斯博士(Dr. Seuss)故事裡面的勞瑞(Lorax)一樣,我覺得自己是在替樹木講話。
除了老王賣瓜之外,我之所以出版這個文集,是因為很多人喜歡這些文章(當然也有人表示不屑);而且它們都圍繞著一個共同的主題──達爾文的演化觀點。事實上,達爾文的演化觀點對我們這些囂張自大的人類來說,是一帖最好的解藥。
本書的第一部是探討達爾文理論的本質,尤其是引起馬勒悲歎的那些激進哲學思想──演化沒有目的、不一定會進步,而且是純粹唯物主義的。此外,我會引用一些有趣的謎題作為開端,來解釋達爾文深邃的思想。誰是「小獵犬號」(the Beagle)軍艦上真正的博物學家呢,答案可不是達爾文喔!還有,達爾文當時為什麼不用「演化」這個字眼?他又為什麼整整等了二十一年才將他的理論出版問世呢?
■演化論的推衍
把達爾文的理論應用在人類演化,是第二部的主題。我想強調人類和其他生物之間的獨特性和一致性。這種獨特性只是藉由一般的演化過程中所創造出來的,而不是因為有什麼其他預設的原因(這點所有的生物皆同)。
在第三部當中,我探討演化理論應用在特殊生物方面的複雜問題。從某個層面來看,這些文章似乎只是描述了具有一對大角的鹿、在媽媽肚子裡把媽媽當作食物的蒼蠅、在身上偽裝一條假魚的蚌殼,以及一百二十年才開一次花的竹子等特殊的生物現象;但若從更深一層的角度來思考,我所要談的主題其實是「適應」、「完美」,以及相對來說無意義的表象。
第四部則把演化理論延伸到對生命史上「生命形式」的探討。我們發現生命並不是一部莊嚴的進步史,而是一個不時發生大滅絕,並在長久的寂靜中,又不時有新種快速誕生的世界。我把重點放在兩個最偉大的事件上︰一個是大約六億年前開創了複雜動物世界的寒武紀大爆發(Cambrian explosion),另外一個則是兩億兩千五百萬年以前,毀滅了半數以上海洋無脊椎動物的二?紀大滅絕(Permian extinction)。
到了第五部,我把焦點由生命史移轉到地球史;將討論的重點放在古代的英雄萊伊爾(Lyell),和現代的異端維里科夫斯基(Velikovsky)這兩位的理論。這兩個人對一些最基本的問題︰「地質史的發展有沒有方向性?它的改變是緩慢、莊嚴的,還是快速、帶來災變的?生命史和地球史有沒有相關?」做了一番曲解。而我發覺現代地質學的大革命──板塊構造和大陸漂移理論,正好可以為這些問題提供解答。
第六部則是想要理解小的東西。物體的形狀其實和它的大小是息息相關的,大小的本身就能影響物體的形狀。我還可以把這一個簡單的原理,應用到範圍廣大的現象上。我所談的包括行星表面的演化、脊椎動物大腦的演化,以及中世紀大大小小的教堂其外表特別的差異。
■社會、政治、科學
就邏輯順序來講,有些讀者可能會認為第七部和前面的內容有一點不連貫。因為我已經很努力地從一般原則談到它們的特殊應用,然後又進一步談到它們對生命和地球史上主要形式的作用。但在這個部分,我要把話題轉移到演化思想的歷史上;尤其是社會和政治對所謂「客觀的」科學所造成的衝擊。我們要談科學裡所隱埋的自大,以及科學內隱含的政治偏見。
科學並不是直通真理的大道,而是一路上得破除過去古老的迷信,並努力蒐集客觀的資料才能到達目的地的。科學家也是凡人,無意之中就可能把當時的社會和政治觀念溶入自己的思想中。尤其科學家多半是社會上的既得利益階級,因此他們常常不自覺地認為現存的社會秩序,在生物學上是早就命中注定的,藉以護衛現存的社會形式、保衛既得的利益。
所以,我討論的主題包括十八世紀胚胎學界的爭辯、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1820-1895,德國社會主義者)對人類演化的看法、隆布梭(Lombroso)認為人類具有犯罪內在本性的理論,以及種族偏見理論中的奇怪故事。我藉由這些故事所要傳達的訊息,就是想討論這些社會既存的觀念對科學家的影響。
我在最後一部仍討論相同的主題,只是延伸到現代對「人類本性」這個議題的討論;而這個主題正是演化生物學被人錯用到現代社會政策上的實例。現代媒體和書籍大量充斥著人類具有殺人狂般的猿猴祖先、人類有內在的侵略性和領域性、大自然命定女性是被動的,以及不同種族間的智商差異等「生物決定論」的論調。
所以,這一部的前半段主要就在批判「生物決定論」,認為它只是政治的偏見而已。我認為這些講法完全沒有根據,它們只不過是西方歷史當中的悲慘故事借屍還魂罷了──把那些被社會犧牲的人貼上「劣勢生物」的標籤,認為他們之所以被犧牲只是咎由自取。若套用康道塞(Marquis de Condorcet,1743-1794,法國數學家及哲學家)的話,這些論調簡直就是「把生物學拉過來當共犯」。
本部後半段則討論最近興起的社會生物學(sociobiology),談它帶給我的快樂和我對它的憤怒,尤其是它對「人類本性」這個議題做了一番達爾文式的陳述。我認為社會生物學當中的許多獨特論點,其實只是套用「生物決定論」的模式,根本就是沒有證據的猜想。不過它用達爾文主義來解釋「利他主義」卻深具價值。因為那倒支持了我一向的觀點︰遺傳其實賦與我們很多彈性,天擇並不會造成一個守成不變的社會結構。
■感謝
這些文章和原本發表在《自然史》雜誌中的專欄並沒有太大的不同,我只有改正其中的錯誤、重新以較為客觀的角度做些修正,並加入一些新資訊。此外,我盡量避免文章之間的重複(至少從沒有重複引用同樣的例子)。
最後,我要深深感謝主編特尼斯(Alan Ternes)先生,以及本書編輯愛德斯坦(Florence Edelstein)和貝克宏(Gordon Beckhorn)。他們在處理讀者來信時非常有效率,而且對文章的內容也相當尊重與謹慎。不過,你如果不喜歡那些聳動的標題,儘管去罵罵特尼斯,因為這些都是他想出來的。
■探索生命意義
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講得好,他認為演化觀念對人類生活和思想產生了不可磨滅的衝擊。他說︰
人類的自我觀念在科學發展的衝擊下,受到兩次重大的打擊。第一次是科學讓我們了解,地球不但不是宇宙的中心,而且還只是巨大宇宙中的一小粒塵埃......。第二次則是生物學的研究剝奪了人類自以為是的尊貴地位,並把人類貶斥到「我們都是動物世界的子民」這個事實當中。
我認為,如果我們想要在這脆弱的地球上繼續延續生命,那麼首要的條件就是必須接受和體認這些科學知識對我們的啟發。我也希望「這種生命觀點」能在它的第二個世紀開花結果,幫助我們了解科學研究的教訓跟限制。
就讓我們像哈代詩裡「池塘、田野、羊群、孤獨的樹」一樣,繼續去思考、繼續去探索我們為什麼會活在這個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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