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之名:寫給獨一無二的自己》
繼《我輩中人》引起數萬讀者回響,
張曼娟再次書寫中年的風景.幸福的原力
23篇情意真摯的散文,
寫給瞻望中年的你、擁抱中年的你、中年徬徨的你、承擔責任的你、
照顧之路的你,以及每一個獨一無二的你。
《我輩中人》
──* 張曼娟首次書寫中年的覺醒.幸福的定義 *──
超過260萬人搶讀按讚的文章;
引發4、5、6、7年級生熱烈討論的專欄。
從青春無敵的《海水正藍》走向人生半百的《我輩中人》,
這個不上不下的生命階段,該有什麼樣的風景?
《以我之名:寫給獨一無二的自己》
中年,終於長成自己的樣子;
大人,應該是氣派又溫柔的。
做為一個大人,應該以我之名,為自己做決定;承擔責任;享受生而為人的快樂。與久違的自己重逢,感謝自己受過的傷、流過的淚、堅持的夢想。
《以我之名》不只是一本照顧者之書,也不只是中年之書,而是寫給自己的書。當我們召喚自己,一起踏上未來之途,才真正擁有了永恆的靈魂伴侶。
我相信許多人都是踏著破碎的自己,慢慢長大的。都是靠著荒涼人世間,偶然相遇的溫情與善意,勇敢走過來的。——張曼娟
有一種「雋永」——對世界有自己的看法,耐人尋味的言行;不追隨流行,而能標示出獨特品味。
有一種「氣派」——欣賞他人的成就與收穫,覺得世界因此更加豐富,不必覺得不安或嫉妒。
有一種「能量」——把自己超拔而出,不被漩渦捲進黑洞,還能將被照顧者拉出來,安置在光亮與溫暖的所在。
有一種「慈悲」——試著聆聽、感受,用悲憫之心,擁抱最熟悉的陌生人。
有一種「承擔」——勇敢、自信、慷慨,在必要時願意接住墜落的人。而最困難也最重要的,是接住自己。
每一個人都有貴重的意義,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自己。輕安自在做大人,在中年渡口,穩當前行。
本書特色
1.2018年,張曼娟《我輩中人:寫給中年人的情書》開啟華文世界「中年書寫」/「大人之學」新風潮以及社會議題關注,激起深遠回響,延續至今。
沉潛構思兩年,2020年,張曼娟以全新力作《以我之名:寫給獨一無二的自己》再次深刻探索中年的覺醒、承擔、照顧,以及讓自己與他人幸福的能力。
2.《我輩中人:寫給中年人的情書》暢銷紀錄:
.博客來2018年度十大新書
.博客來2018年度華文作家
.誠品書店2018年度十大新書
.誠品書店2018台灣十大華文作家
.金石堂2018十大影響力好書
3.華文世界代表作家張曼娟2020全新力作《以我之名:寫給獨一無二的自己》,收錄23篇情意真摯的散文,寫給瞻望中年的你、擁抱中年的你、中年徬徨的你、承擔責任的你、照顧之路的你,以及每一個獨一無二的你。
《我輩中人》
人到中年,常發覺有許多的延宕:
那些要做的事、該說的話;想愛的人,都被延宕了……
已經來到下半場的我們,怎能不好好彌補?
——張曼娟
中年,是歲月的累積;
大人,卻是人生的修為。
中年歲月,其實比想像中更為漫長,
我們將從哪裡出發?
將會抵達哪裡?
中年是家庭的承擔者;中年是老年的起點;
中年有覺醒的力量;中年之愛閃亮激昂;
中年可以通達、自由與自在;中年是走向渡口,尋找一條船──
那條船能穿越歲月的湍急洪流,
使我們成為真正的「大人」。
大人不必討好他人;不必與全世界和解;
不再等待成功;不再追求名利,
因為確實明白,真正重要的是什麼。
睿智、慈悲、雋永;
「大人」的存在,就應該要閃閃發亮。
《以我之名:寫給獨一無二的自己》
自序 以我之名——寫給獨一無二的自己
壹——成為自己的旅程
可以沉潛,可以高飛;
快樂有時,悲傷有時;
這就是最真實的我。
「成就自己」的人生,
才能自給自足,豐盈飽滿。
01 我就是這樣的人
02 女人的姓氏
03 仙女藏起她的羽衣
04 學會原諒自己
05 大人的保護者
06 好年節,年浩劫
07 幸福自己給得起
08 我的單身小事
09 天上白雲飄蕩,我的少女時代
10 不斷向前的列車
貳——照顧者的初衷
愛╱悲憐╱自責
這樣的感受每天都會蒞臨。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照顧就是這樣一條孤獨的道路。
01 孤零零的站牌
02 疊疊樂樂園
03 牽著媽媽去上學
04 照顧者內心的曲折
05 看似不重要的小事
叁——輕安自在做大人
大人是有承擔力的,
勇敢、自信、慷慨,
在必要時願意接住墜落的人。
最困難也最重要的,是接住自己。
接住自己,
就是接受自己。
01 大人的雋永
02 氣派的大人
03 世上只有兩件事
04 別人是天堂
05 快樂一半,憂傷一半
06 人生難得自主時
07 孩子不是我們的未來,老才是
08 接住正在墜落的人
《我輩中人》
自序 | 我輩中人──寫給中年人的情書
壹。通往大人的路
01 消失的中年人
02 大人,其實很漫長
03 獨立心時代
04 延宕的上半場
05 那些無常教我的事
06 眼花撩亂心瞭然
07 我的妙嗚人生
08 不生氣也不爭氣
09 找回遺失的自己
10 自私是一種美德
11 相愛的條件
12 第九十九夜
13 有些大人沒長大
14 通往天堂的階梯
15 熱血的中年人
16 瀑布下的歌聲
貳。照顧著老去的父母,才真正理解人生
01 後來我們都認了
02 還沒有忘記的愛
03 下一棵聖誕樹
04 沒有勝利者的戰爭
05 最後一里的送行者
叁。中年人愛讀書
01 野渡無人舟自橫
02 欲海無涯,唯愛是岸
《以我之名:寫給獨一無二的自己》
接住正在墜落的人
老師接住了學生
在一次演講中,我邀請在場聽眾,對生命中最值得感謝的人表達謝意。有個年輕女孩站起來,她說:「我最想感謝的是我的老師。」她的年紀看起來也就是高中剛升上大學的樣子,我問她想要感謝的是什麼時候的老師?她說,從小到大,很多老師都值得感謝。「有好幾次,當我感覺自己正在墜落,都是我的老師接住了我。」
那一刻,包括我在內,許多老師應該都感受到內心的震動吧。一個好老師,確實就是準備要接住正在墜落的學生的人。然而,有許多人生命的困擾,正在於找不到人願意接住自己。
我聽過心理師許皓宜分享一則真實案例,國外有位精神科醫師,定期為一個自殺未遂的女病患看診,有一天,女病患告訴醫師,她將從醫院頂樓跳下來,請醫師務必接住她。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任務,然而,病患已經在頂樓作勢將一躍而下,醫師也只好來到地面,硬著頭皮,紮好馬步,準備接住。可是,等了許久,都沒有動靜,而後,女病患來到醫師面前,對他說:「謝謝醫師,你剛剛已經接住我了。」
女病患等待那個願意接住她的人,不知道等了多久,終於確定知道有人會接住自己,也就不必墜落了。她的貴重價值已經被肯定。
若干年前,我在大學教書常常兼任導師,每個學期都會有一次和導生喝下午茶,或是請他們吃午餐,在吃吃喝喝、談談笑笑的時候,我也會和每個大孩子聊聊天。對於大學生活的感受、選修哪些課程、未來人生規劃……這都不是我的話題。
我的話題常常是:「從外地來台北生活,會不會覺得孤單?」「有沒有談戀愛?對感情生活滿意嗎?」或者更切入核心的問:「生長在單親家庭,最辛苦的是什麼?」
那些大孩子常常顯出詫異的樣子,「老師,你這樣會不會太直接了啦?」而後,他們多半會認真回答問題,講出心裡的感受。甚至與我相約研究室,聊一些「找不到人說」的心事。
有個班級畢業前,幾個常來聊天的學生敲開我的研究室,送來寫得滿滿的大卡片。他們共同的感謝是,我在乎的並不是他們的學習成績,而是他們過得好不好。「不管成績好不好,我知道老師看我的眼光都是一樣的。」
正因為如此,他們知道自己不管成功或失敗,都無損於自我的價值。這或許也是大學四年,我帶給他們最重要的一課。
父親接住了女兒
和朋友聊到「接住」這個議題,朋友說他前陣子和鬧僵了的女兒和解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龐上閃現無比的溫柔與光輝,稜角分明的堅毅化成了繞指柔。
朋友原本與女兒感情很好,卻因為和妻子離婚,讓女兒相當不諒解。十八歲的女兒決定去澳洲讀書,有種放逐自己的意味,他雖然苦苦相勸,卻沒有效果。那一天,他去送機,看著女兒頭也不回的離開,心也碎了滿地。
澳洲的女兒說自己已經長大,要過獨立的生活,不肯與父親視訊。他們約定每年互寄聖誕卡,算是報平安。
「寄什麼聖誕卡?太老派了吧!現在哪有人寄聖誕卡啊?」女兒抗議。
「就是因為老派,沒有人做了,我們才做,這樣不是很特別嗎?」
「很怪耶。」女兒還是不情願。
朋友在歲末四處尋找聖誕卡,而後才發現,女兒說得沒錯,這件事真是太老派了。書店裡的聖誕卡又少又貴,從當年的鋪天蓋地,變為小小一櫃的陳列。朋友找了許久,最後決定將存在電腦檔案裡的舊照片找出來,印成聖誕卡,寄去澳洲。聖誕卡上是五歲的女兒,胖嘟嘟的貓咪一樣臥在父親懷抱,徹底撒嬌的憨態。
女兒只淡淡的說:「收到了。」沒說其他。
第一年,朋友並沒有收到女兒的聖誕卡,他也沒說什麼。
第二年,他持續自製與女兒合照的卡片,女兒回寄了大賣場的聖誕卡,不冷不熱的敘述夏天過聖誕感覺很奇怪,只好吃冰淇淋來降溫。
他們互寄卡片持續了幾年,直到聖誕節前他去醫院裝了心臟支架,回到家,跨了年仍沒接到女兒卡片,打了電話也沒人接,這才感覺不對。
幾番輾轉,前妻告訴他,女兒被男友劈腿,痛不欲生,現在暫住同學家,他問前妻要不要去澳洲看女兒?他出機票錢。前妻對他說:「我每年都去看她,她在等的人是爸爸,不是媽媽。」
朋友在飛澳洲的航程中,想到當年決定離婚時,十六歲的女兒不斷逼問他:「是不是因為有小三?」他否認,告訴女兒只是因為兩個人都改變了,不再適合共同生活了。女兒突然傷心的哭起來,「是因為我不夠好吧?所以,這個家對你來說,一點也不值得留戀。」
他覺得應該要辯解、要安慰,可是,太多紛亂的心緒讓他不知從何說起。女兒應該是帶著這樣的傷痛遠赴澳洲的吧?在飛機上,他什麼也吃不下,只覺得心痛如絞。
看見瑟縮在屋角的女兒時,他感到詫異,彷彿女兒不曾長大,仍是那個年幼的、無助的孩子,連她的身形,也比記憶中縮小許多。女兒看見他,爆哭出聲,哭著喊:「爸爸,你怎麼現在才來?」他說他一直不知道,女兒真的在等他,他只是滿懷愧疚,不知該如何面對女兒,面對一切。
女兒告訴他,當初他們夫妻離婚,她就覺得自己被拋棄了。如今男友劈腿,她再度被拋棄,她不知道一生要被拋棄多少次?還是自己真的不夠好,才會被拋棄?朋友對女兒說:「你一直都很好,你是很棒的女孩、很棒的女兒。爸爸媽媽只是分開了,沒有人拋棄你。」
等到女兒冷靜一些,朋友終於有勇氣說出早就該說的話:「是爸爸不好,沒有把事情處理好,才會讓你這麼痛苦、這麼傷心。」
女兒對他說:「你是個很好的爸爸,就因為你很好,我才不願意失去你,我才會那麼生氣、那麼傷心。因為你很好。」
朋友與女兒抱頭痛哭,內心相當激動,他從沒想過,在女兒心中,自己原來是個好爸爸。失望了好幾年,也等待了好幾年,父女二人終於「接住」了彼此。
接住最熟悉的陌生人
假若小時候我們渴望被父母接住,這期待總是落空,而後我們成年,父母老了,他們渴望被接住,我們有能力伸出雙臂嗎?
好不容易處理了與子女的緊繃關係,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卻發現父母已經年老,他們的健康狀況衰退,精神卻變得更為亢奮,總有數不完的前塵往事想說,那些被辜負的、被冷落的、被不公平對待的新仇舊怨,喋喋不休。
委屈和怨懟拉下他們的嘴角,凌厲了他們的眼神。每一個尖酸刻薄的字眼,都像一枚又一枚酸針,打在最親近的照顧者心上。
「我上次跟你說的,那些可恨的人,你還記得嗎?」
「來,你來,我有很多以前的事要跟你說……」
「不知道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這輩子這麼不幸啊。」
類似這樣的話語,出自一些垂垂老矣的長輩,他們困在自己築成的愁城苦境中,卻奮力伸出手,想把其他人拉進去,有多少人能甘心受縛呢?
於是,他們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這些可恨的人,為什麼還要記得呢?」
「以前的事已經說過很多遍了,那都是你的歷史,並且,都已經過去了。」
「我這麼盡心盡力的照顧你,你卻覺得自己很不幸?」
我們心頭雪亮,知道他們只是困在昨日的痛苦中,不斷墜落。我們有時也能同理,他們其實是藉由永不止息的抱怨來博取同情,引人注意。然而,聆聽著這些抱怨的同時,我們心中也在吶喊:
「從小你就沒有稱讚過我,讓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所以總是委曲求全,讓在意的人予取予求。」
「當年我懇求你支持我,讓我做喜歡的事,你卻不肯,現在我成了不快樂的人,過著可有可無的人生。」
「當我需要你的時候,你總是不在,現在你需要我,我就得放棄自己的生活來滿足你,太不公平了。」
漫漫人生,大部分的時候,我們都希望墜落時,能有人在下面接住。然而,開始學習去接住他人,才是成為一個大人的必經歷程。接住父母比接住兒女更加不易,因為,孩子受傷是我們造成的,我們受傷卻是父母造成的。
曾經主宰過我們命運的父母,已經成為被命運主宰的老人了。如果我們將自己人生中的失意與挫折全數怪罪他們,那麼,我們與不斷抱怨的他們,又有什麼不同呢?
我們可以做的,是把自己的情緒抽離,暫時當他們是沒有關聯的無助老人,試著聆聽、感受,用悲憫之心,接住他們生命的最後一段。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練習,練出臂力、練出耐力,也練出了慈悲力。
《我輩中人》
◆ 還沒有忘記的愛
自從母親失智的情況愈來愈明顯,我便調整自己的活動,更多一些時間留在家裡,讓她能感覺到我的存在。當我在廚房料理了晚餐,還為母親沖泡了菊花枸杞冰糖茶,看著她喝完一杯茶,服食了中藥,逗弄了一陣心愛的貓咪。七點半左右,為了讓我可以工作,於是,她到客廳看電視,將近八點的時候,我聽見她問印籍家務助理阿妮:「曼娟回來了嗎?」
這時候我不得不放下手邊的創作,走到客廳對她說:「剛喝完我的茶,妳就忘記我嘍?」
母親笑嘻嘻的:「咦?妳回來嘍?什麼時候回來的呀?」
「回來好久嘍。」這種時候也沒什麼好解釋的,更不用強人所難的讓她想起我回家的時間,她能夠記得我是她的女兒,還牽掛著我回家沒有,已經很令人感激了。
「妳回家了,那我就要去睡覺嘍。」母親心滿意足的說。
每一天,都會有不同的情節,讓我知道,她正一點一點的從生活常軌上偏離,就像一個迷路的人,迷失在空間與時間中。
前一天晚上,我九點多進門,看見母親依然坐在沙發上,早已過了她的睡覺時間,我很驚訝的問她為什麼還不睡覺?
「我要等妳回家,妳回來了真是太好了。」母親欣慰的說。
這兩年如果她的心情不太好,就會特別渴盼著我回家,看見我開門進來,甚至會像小孩那樣開心的鼓起掌來。
這時的母親沒有鼓掌,也沒有很開心,顯然有什麼事正困擾著她。
阿妮走過來對我說:「我一直跟奶奶說,不要等了,去睡覺,奶奶說她一定要等妳。」
阿妮走開之後,母親壓低聲音對我說:「我們的床不夠睡,所以我決定要睡在沙發上。」
「妳為什麼要睡沙發?為什麼不上床睡?」我也壓低聲音。
「我跟妳說的話妳沒聽懂,床位有問題,我們四個人不夠睡啦。」
我拉著母親起身,回到他們的臥室。與父母同住了五十幾年,他們的房間永遠是最大間的主臥室。阿妮為了夜間照顧父親,也睡在同一間的單人床上。雙人床的一邊睡著父親,另一邊空著,那原本是母親的位置。
「妳應該睡這裡呀。」我對母親說。
「那阿妮睡哪裡?」母親問。
我指著阿妮的床給她看,她臉上有著焦慮的表情。
「這樣的話,妳要睡哪裡呀?」
「媽!我有自己的房間呀。」
我牽著母親去看我的房間,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喔,原來這裡還有一間呀,那就沒有問題了。」
母親忘記了家的樣子,即使在家裡,她也迷路了。當她安心的回房睡覺之後,我在寂靜的客廳裡,茫然的站立片刻,這時候應該覺得傷心了嗎?應該要哭了嗎?可是我並不想哭,也不想讓自己傷心,因為我知道,一切才正要開始。
我意識到的是,母親一直都是個替人著想、願意犧牲的人,她以為床不夠,於是她決定睡在客廳。不是我睡客廳,也不是阿妮,而是她自己。哪怕她已經在時空中迷失了,還是顧念著他人。
我決定把自己的意識安放在這個意念上。
◆ 找回遺失的自己
五十歲之後,很多懸而未決的事都漸漸確定了,我知道自己將會在城市生活中「孤獨老」,而後也會「孤獨死」,但我並不懼怕孤獨,因此也不覺得這是一件悲慘的事。
中年的我已經明白,人生難免一死,而在邁向終站之前,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不致有太多遺憾,這才是重要的事。
曾經,我也是不快樂的。當我努力符合別人期望,去扮演另一個人的時候;當我把別人當成生存目標,忘卻了自己需求的時候;當我太渴望別人所擁有的東西,忽略了自己也有珍貴特質的時候。總而言之,當我不是我自己的時候,我就不快樂。
一個人如果不能做自己,不管擁有多少別人羨慕的東西,不管爬到多高的地位,都不會快樂,因為那不屬於你,也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於是,回首人生只感到空虛。
...
「一個人想要『做自己』,就算傷害了別人也無所謂嗎?」每當我在臉書或是公開場合提到「做自己」,就會有人不以為然的質疑。
我也覺得疑惑,「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洪水猛獸?忠於自己就一定會傷害別人嗎?為了不傷害別人,我們不能做自己,只好一輩子偽裝成另一個人,直到老後,壓抑的情緒一股腦爆發開來,憤怒、委屈、怨天尤人,成為一個可悲的老人。
所謂「做自己」,就是不再為別人的期待而偽裝。
但是,真正的自己,是否符合我的期望?我做了真正的我,能得到別人的接納與喜愛嗎?有時不只是別人,就連我們自己,也會對自身產生期待,如果真正的我,不夠完美,不討人喜歡,又該如何?要接受真正的自己,也是需要勇氣的。同時得相信,真實的自己比偽裝的那個人更好,更有存在的價值,更加可貴,更值得愛。我們想要變得更好,為了讓自己更好,我們不會任性,不會蠻橫無理。我們會更有同理心,更能體貼別人的需求,最重要的是,我們能保持個性,能發揮生來就具足的才能與潛力。
三十幾年前,我出版了第一本書《海水正藍》,封底有張作者黑白照,是燈影下的半張臉,似隱若現,這本書暢銷之後,讀者就有了一個既定印象,覺得我是個長髮披肩、穿著飄逸、感性又浪漫的女作家。二十幾年前我就剪短了頭髮,直到現在仍有讀者見到我時,露出驚異的表情:「妳不是長頭髮嗎?」
不是,我不是長髮;我不再是年輕女作家;我甚至也不那麼浪漫。讀者會不會因為我不是長髮,就覺得我的演講不值得一聽?會不會因為我不如想像中浪漫,就覺得我的書不值得一讀?迄今,這樣的事還沒發生過。
我的短髮已成為個人風格了,想飄逸就穿裙子,想帥氣就穿褲裝,對於做自己這件事,愈來愈有信心。
當一個人決定做自己之後,做自己的時機就愈來愈多了。
《以我之名:寫給獨一無二的自己》
聖誕節甫過,陪伴父親去醫院回診,剛動完手術出院的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我們過了馬路,坐上計程車,來到社區醫院,讓父親坐上輪椅,推著他前行。我背著雙肩背包,深吸一口氣,抬頭挺胸,步伐穩定從容。這是四年多的照顧生活鍛鍊的結果,不再緊張促迫、手足無措,我學會安撫父母,也安撫自己。
醫院大廳裝飾閃亮的聖誕樹很漂亮,我默默數著:「一、二、三、四、五。」這是成為照顧者以來,看見的第五次聖誕樹呢,感到被鼓舞。
自從照顧者的身分變得鮮明,便有來自四面八方的邀約,其中一家媒體的採訪邀約,令人印象最深刻。
「我們除了訪問還要拍一些照片或是影片,像是陪爸爸去醫院,或是爸爸躺在病床上,握著爸爸的手。反正就是那些照顧的細節,都要拍起來,看起來才會有真實感。」記者亢奮的說著,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眉飛色舞。
一定要把自己的照顧細節展現在世人面前,才會有真實感嗎?做為一個照顧者,不需要他人認同或肯定,更不是一場表演。我婉拒了這樣的邀約,照顧者有時候需要的是尊重與理解。
陪父親回診之後,返回工作崗位,而後在臉書粉絲團看見一則留言:「剛剛看到你牽著父親慢慢地過馬路,畫面很感人。」不必特別演出,這就是照顧者最真實的日常,而我只是千千萬萬個照顧者其中之一,重複做著千千萬萬照顧者都在做的事。如此而已。
曾有讀者對我說,在《我輩中人》裡講到照顧的故事,讓她和朋友特別有感覺,因為他們都是孤獨的照顧者,終於有人可以觸碰到那些難以言說的心情和處境,讓他們感覺被療癒了。
「可以出一本專門談照顧的書嗎?」她這樣問。
其實,照顧這件事從來都不專門,不僅是照料著老病的身軀,還有照顧者與被照顧者的一切關係——過往的糾結、愛與關懷、冷遇和失落,錯綜複雜。
被照顧者深埋在歲月裡的那許多過往,都沉積在深黝不見底的心靈中,有時竟成為吞噬一切的黑洞,將照顧者也吞噬進去。這才是照顧路途上最沉重的負擔。照顧者要有多大的能量,才能把自己超拔而出,不被漩渦捲進黑洞,並且還能將被照顧者拉出來,安置在光亮與溫暖的所在?這樣的能量從何而來?
原來,還是得從自己內在生出來,一種「大人」的能量。
大人與年齡無關,而是自我塑造的目標。成為一個有擔當、願意付出、不忮不求的人,珍惜所有,知足常樂。所謂的大人,也許和孔子推崇的「君子」類似。
「老師,當君子好像很可憐,只能做好事,想要任性一下都不行,當小人比較開心吧。」小學堂的孩子,有時候會這樣問。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做為一個君子,內心坦然開闊,待人接物都沒有罣礙,彷彿永遠是晴天。做為一個小人,則是悽悽惶惶,成天像丟了東西一樣不安,彷彿永遠是陰天。簡而言之,君子活在善意的世界;小人活在惡意的世界。到底誰比較可憐?誰比較開心呢?
《論語》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說的是孔子周遊列國時,曾經在陳國落難絕糧,跟隨他的弟子又餓又病,爬都爬不起來。一向魯莽的子路忍不住當面質問老師:「君子亦有窮乎?」做為一個君子,也會有如此窮困潦倒的境遇嗎?
孔子是怎麼回答的呢?在他瀕臨死亡的時刻,如何面對自己的人生?做為一個不茍且、不違心的君子,真的沒有遺憾嗎?
孔子用虛弱而堅定的語氣對他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君子在困頓的時刻,仍然能固守自己的本心;小人遇見不如意,就會生出許多負面念頭,氾濫成災。那一年,孔子六十三歲了,他對於成為君子這件事,從來沒有懷疑,也沒有遺憾。
並不是多麼高的道德標準,只是從心所欲而不踰矩,只是與人為善,達觀謙和,當一個快樂的大人。中年以後,遇見人生的困頓,或是承擔起照顧的責任,也都能清楚記得自己的本心,無憂無懼。
「我的身邊只有崩壞的成人,沒有一個像樣的『大人』,我要怎樣才能長成一個『大人』呢?」
「如果從來沒有被愛過,又該如何去愛人?」
在演講活動中,我常面對這樣的問題,一次又一次。也許有人聽見的是「沒有一個像樣的大人」、「從來沒有被愛過」,我聽見的卻是「我要長成一個大人」和「我想去愛人」。不管我們曾經怎樣被對待、被傷害,長大以後,都有機會翻轉自己的命運,都會有著幸福的想望。
我遇見過一個從事藝術工作的男人,從幼年到童年,遭到一群成年人的惡待,那是我們無法想像的恐怖與毀壞,而他的家人並沒有譴責或控訴,他們默許了那些暴行。小男孩長大了,他奮力掙脫噩運,與過往正面對決,雖然沒有人為他討回公道,將加害人繩之以法,他卻不再恐懼,也不再自責了,他知道自己沒有錯,那些人毀了他的前半生,不能再毀掉他的後半生。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我問。
他沉吟片刻,輕聲回答:「我還是遇到過,一些好人;還是發生了,一些好事,我就是靠著這些,活下來的。」
他說話的速度很慢,有點遲緩。因此,每個字都那麼深重的敲在我心上。不只是他,我相信許多人都是踏著破碎的自己,慢慢長大的。都是靠著荒涼人世間,偶然相遇的溫情與善意,勇敢走過來的。
我們若不曾被敲碎,是否就該成為那一抹暖色、一腔熱情與一貫的溫愛?伸出雙手,牢牢接住在絕望中不斷墜落的人。不曾被愛過的人,又該如何去愛呢?人生是一場學習,愛也是。
如果我們能學習數學、天文、地理、歷史、化學、語文、哲學、藝術、音樂,為什麼不能學習愛?沒有被愛過,所以不能好好愛,在我看來只是藉口,因為我們都不能改變過去,卻可以決定未來。
我們可以好好愛,可以好好過生活,可以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種人。人生上半場,承擔了太多不屬於自己的意志——以父之名、以母之名、以家族之名——我們不知不覺失去了自己的意志。
失去自我意志的人生,充滿困惑,於是,學會了推託、尋找藉口,最終成為得過且過的中年人、怨天尤人的老年人。我們不知道每個人的存在都有貴重的意義;我們與自己非常疏遠陌生;我們以為別人追求的就是自己的想望。許多努力都顯得徒勞;許多關係都可有可無,回首人生,只剩下虛無感傷。我們就這樣浪費了人生,虛擲了情感。
背棄了最珍貴的,獨一無二的自己。做為一個大人,應該以我之名,為自己做決定;承擔責任;享受生而為人的快樂。與久違的自己重逢,感謝自己受過的傷、流過的淚、堅持的夢想。
《以我之名》不只是一本照顧者之書,也不只是中年之書,而是寫給自己的書。當我們召喚自己,一起踏上未來之途,才真正擁有了永恆的靈魂伴侶。
《我輩中人》
想要寫一本中年人的書,是從面對了生命中的變動開始的,這變動不是天光雲影共徘徊,而是土石流般的崩塌與毀壞。
我輩中人,是首先浮起的意象。我們這些「中年」人;夾在上一代與下一代「中間」的人;思維和行為「不中不西」的人。我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們走過怎樣的路?又將往哪裡走去呢?
「大人學」這兩年成為顯學,「大人味」成為一種審美觀、一種生活態度,然而,我輩中人夠格當一個大人嗎?我們具備了大人的品格與氣度嗎?
孟子說過的許多話中,我最喜歡的是這一句:「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我想成為一個不失赤子之心的大人:對世界依然充滿好奇與熱情;願意為了理想披掛上陣;具有更大的包容力與同理心;為他人付出與奉獻是快樂的事。
我輩中人邁入人生下半場時,最該做的是對自己的清算與和解。靈魂中那些幽暗的、破碎的部分,也許是因為傷害而造成,無以言宣的痛苦已經承載了幾十年,直到中年才明白,並沒有什麼人會替我們取下枷鎖,帶來救贖。我們苦苦等待的,釋放我們於痛苦深淵的那股力量,原來在我們自己身上。多年以前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如今的我們,有能力創造或改寫自己的命運。
倘若想要有心平氣和、從容自在的老年,絕不可錯過關鍵的中年期。
...
兩年前,身體狀況一向不錯的父母親,突然發生了狀況,一次又一次送急診,在擔憂焦慮的日與夜,我真正意識到自己老了,不再年輕。坐在救護車上,無助的握住九十歲老父的手;凌晨起身在電腦前,為八十幾歲的母親掛號,我知道一直守護著我的父母親愈走愈遠了,現在撐持住這個家的是我,用盡力氣保護他們的是我。
目前在台灣有將近一百一十萬的失能者需要照顧,每位老人的身後,都有一位或幾位照顧者,大都是中年人,有些甚至是老年人。如果有幾位照顧者,還可以輪流分擔,互相倚靠,彼此加油,最危險的是獨力照顧者,宛如背著炸彈的炸彈。
做為一個獨力照顧者,我們的摸索,正是替往後更多的獨生子女尋找方向,也或許,他們不必承擔照顧重任。
我們可以選擇完全假手他人,或以童年創傷、事業忙碌種種理由搪塞逃避,但我們沒有。當我們無怨無悔、心甘情願的承擔下來,也就有了機會預習未來的人生,看清楚老年是怎樣的狀態,甚至直面死亡,才能認真思考活著的意義,這也是份難得的生命禮物啊。
...
朋友說:「都說我們是『奉養父母的最後一代,也是被兒女拋棄的第一代。』妳不覺得我們這一代好悲哀嗎?」我深深擁抱朋友,對她說:「我們是最棒的一代,人世間的情義都付出了,也都承擔了。」五十歲以後,我常用這樣的話勉勵自己:「年過半百,中途而已。」路還要繼續向前走。此刻的我,有著前所未有的篤定與自信。
我輩中人,有情有義;我輩中人,篤定自信。那麼,這也就是一本寫給你、寫給我、寫給中年人的情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