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試探,卻又如此篤定,令人害怕,卻又如此正確
那晚我怎麼樣也睡不著。 午夜過後,他叫了我的名字。 我從窗戶往外看。蓋特正躺在通往溫米爾的木板步道上。黃金獵犬也趴在他身旁,五隻都在:柏西、哥藍德、波比、菲利浦王子和法提瑪。牠們的尾巴輕敲地面。 月光讓他們全都泛著藍色光暈。 「下來,」他呼喚。 我聽話了。 媽房間的燈已經熄了。島上其他地方黑漆一片。除了狗兒,只剩下我們兩人。 「過去一點,」我告訴他。步道不寬。我躺下來時,我光溜溜的臂膀以及他穿著橄欖綠外套的手臂相觸。 我們凝視天空。星星真多,彷彿銀河系在人類入睡後,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祕密派對。我很高興蓋特沒有炫耀他對天文學的豐富知識,或說什麼我們來對星星許願的蠢話。但他的安靜也讓我不知所措。 「我能牽妳的手嗎?」他問。 我將手放進他的手掌。 「宇宙看起來真大,」他告訴我:「我需要抓著某種東西,才能感覺自己的存在。」 「我就在這裡。」 他的大拇指摩挲我的掌心。我全身的神經彷彿都集中到那裡了,體驗他撫觸我肌膚的親密感。「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好人,」過了一會兒,他開口。 「我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耶,」我說:「只能走著瞧了。」 「是啊。」蓋特安靜了半晌,「妳相信上帝嗎?」 「一半一半吧。」我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因為我知道蓋特不會接受我剛才模稜兩可的答案,「每次我覺得很不順時,我就會禱告,或想像有人正看望著我,聽我說話。例如我爸剛離開的那幾天,我就想到了上帝,想請祂保護我。但其他時候,我就是過著自己的日子,甚至談不上什麼宗教信仰。」 「我不再相信祂了,」蓋特說:「我這次去印度,看到那麼貧窮的人,我不相信上帝竟然會讓人類面臨那麼悲慘的遭遇。回家後,我觀察紐約街頭,就算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還是有人病死或餓死。真的是讓我—我就是難以想像天上還有誰在看望那群可憐人。當然這表示也沒有人在看望著我。」 「但不代表你就是壞人啊。」 「我媽就相信上帝。她雖然出生在佛教徒家庭,現在卻固定上教堂做禮拜。她對我很不爽。」蓋特很少提到他母親。 「不能因為她要你相信上帝,你就得聽她的。」我說。 「我當然不會。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我再也不相信上帝,又該怎麼成為一個好人?」 我們瞪著夜空。狗兒們早已經鑽回溫米爾的門了。 「妳的手好冷,」蓋特說:「我把夾克給妳穿。」 我不冷,但我坐了起來。 他也跟著坐起身,將橄欖綠夾克的鈕扣打開,脫下來遞給我。 夾克還殘留著他的體溫;肩膀的地方太大了。現在輪到他的手臂光溜溜了。 當我穿著他的夾克時,心底湧起一股想親吻他的衝動,但我並沒有付諸行動。 也許他愛著芮秋,他手機裡還有她的相片呢,更不用說那只信封裡的乾燥海濱玫瑰。 第二天吃早餐時,媽要我到溫米爾閣樓整理爸的東西,想拿什麼就拿什麼,剩下的她打算全丟了。 蓋特和我帶了幾瓶冰紅茶到閣樓,然後坐在地板上。這裡聞起來有木頭的氣味。一道光線從窗戶映照而入。 我們以前也來過閣樓。 但我們沒有這樣看過閣樓。 這裡的書都是爸度假時的最佳良伴。運動員的回憶錄、輕鬆的推理小品,還有我不認識的搖滾歌手傳記。蓋特並不是在整理,他依照顏色將書本分類。紅色一疊,然後是藍色、棕色、白色與黃色。 「你不想拿幾本回去看嗎?」我問。 「大概會吧。」 「《一壘外的人生》怎麼樣?」 蓋特大笑著搖搖頭,一面整理藍色書堆。 「《搖滾邪惡自我》?《舞池上的英雄》?」 他又笑了,然後突然正經起來,「凱登絲?」 「怎麼了?」 「別說話。」 我放任自己凝視他許久。他臉上每一個弧角都是那麼熟悉,但同時,我卻感覺自己與他彷彿初次相識。 蓋特微笑,臉上有種光芒,似乎又帶著些許羞怯。他跪下來,結果踢倒了幾疊整理好的書堆。他伸手撫摸我的頭髮。「我愛妳,凱笛,我是真的愛妳。」 我傾身向前,親吻了他。 從閣樓窗戶灑進來的陽光映照在我倆身上。 我們的親吻盈滿電流卻無比輕柔。 既是試探,卻又如此篤定,令人害怕,卻又如此正確。 我感受到自己對蓋特的愛,以及蓋特對我的愛。 我在想,這是真的。我們早已愛上彼此。 這是難以撼動的事實。 外公在此時闖了進來。蓋特立刻跳起身,笨拙的踩到早已撒滿一地的彩色書堆。 「我打斷你們了,」外公說。 「沒有,辛克萊先生。」 「有,我很確定我打斷你們了。」 「抱歉把灰塵弄得到處都是,」我說。這感覺真怪。 「潘妮說這裡應該也會有我想看的書。」外公拉了一把舊藤椅到房間中央,坐下來彎身研究書堆。 蓋特還站在原地。他得低著頭才不會碰到傾斜的閣樓天花板。 「你小心點,年輕人,」外公突兀開口,語氣尖銳。 「您說什麼?」 「你的頭。你可能會受傷。」 「您說得對,」蓋特回答:「您說得對,我可能會受傷。」 「所以你要注意點,」外公重複道。 蓋特轉身,一言不發的下樓去了。 外公與我沉默的坐了一會兒。 「他喜歡看書,」我終於開口:「我想他可能會想看我爸的一些藏書。」 摘自《騙徒》 Photo:Pink Sherbet Photography, CC Licen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