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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憎李登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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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憎李登輝

戴國煇與王作榮對話錄

書籍介紹

戴國煇,台灣客籍人,著名歷史學家。早年他因無畏禁忌,研究二二八等台灣史的重要課題,被國民黨政府列為「黑名單」中人。此後避居日本四十載,教學著述有成,仍心懷永遠的原鄉台灣,堅持只拿一本中華民國護照。

王作榮,湖北漢川人,著名經濟學家及作家。一九六○年代,他是台灣財經圈才氣縱橫的專業官僚,有話直說,無所畏忌。三十多年宦海浮沈,雖官拜監察院長仍自稱壯志未酬,但憑一枝鐵筆與一身傲骨,針貶時政,秉良心為國家建言。

兩個人,不一樣的際遇,不一樣的人生,卻一樣不為當道喜。他們在因緣際會下交會,交點竟是李登輝。是命運還是偶然?又是什麼原因讓兩人本是李登輝推心置腹的老友,最後相繼與李分道揚鑣,甚至永不見面?

這場對話從戴國煇與王作榮初識李登輝談起,直至陳水扁繼任後的新局。兩人在破解李登輝神話、給予其持平的歷史評價之餘,更透露諸多不為人知的內幕,往事舊誼歷歷在目,多少喟歎亦在其中。

序 林彩美
序 兼悼本書共同作者戴國煇教授 王作榮

第一章 對談緣起
第二章 回首前塵話初識
第三章 密使兼及兩岸
第四章 大權在握的李登輝
第五章 眺望新政府
第六章 知識份子的抉擇

後記 夏珍

林彩美 戴國煇之妻

戴國煇與王作榮先生的對話集,國煇有幸及時完成並盡其責完成第一校,未幾便緊急住院而走掉,正如他平生盡責,不馬虎、不輕易爽約、不妥協的「硬頸」作風的最後一次表現。這本集子是他嘔盡心血最後送給鄉親朋友們的一本書。

戴國煇的唐突辭世,不但他本人來不及做心理準備,也讓被遺留下來的我們迷惘不能接受。我們失去了他,才恍然痛感到他的重要。多麼希望這是一場噩夢,清晨醒來還能看到他已坐在書齋安詳地工作著......。

王作榮先生是戴國煇最崇敬的長者之一,做學問嚴謹而淵博、當官清廉而公正,是戴國煇心目中典範。國煇與王先生平生遇從雖不密,但王公一直不吝垂愛國煇,大概因為他們都是屬於固執、不善變、不阿世、忠於理念與忠於自己一類型的人物,所以能一見如故、相敬相憐。

對談始於二○○○年七月十一日,每次早上九點半到中午(地點在王公館,且均由王公作東,感謝!)積累九次,於十一月二十五日結束。全程由資深記者夏珍小姐記錄整理成稿,國煇的學生陳淑美小姐也大致在場做筆記。這期間幾次國煇有發燒,身體狀況不佳,他都堅持赴約。一則他非常尊敬王公,不敢怠慢更改日期,二則此對談太難得,務必完成而後已。每次對談完畢回來,都可看到他滿意的笑容,便知道內容的精彩與充實,我也為之竊喜。每次初稿到手,他總是迫不及待地趕緊校對,哪怕夜半醒來,也去書庫翻資料做確認,以期正確無誤。

這本對話集,以前總統李登輝先生為主軸,圍繞著他來縱橫地談論,自殖民地時代以迄今日的台灣史之祕辛,內容緊湊生動而細緻,這當然有賴於夏小姐的熱忱與感性的勁筆,以及王公與國煇對這段歷史的熟悉。他們曾經寄託各自的理念於李而擁護他,後因李的媚日情節和錯誤的歷史觀與自以為是的作為而指彈他,終致與之分道揚鑣。

戴國煇留日有四十二年之久,很長時間是黑名單上人,被吊銷護照不得返台,他始終不渝,堅拒入日籍,保持了民族的尊嚴和史學家的良知。他知日而不媚日,身處日本還不斷地批評日本在台殖民時期的種種惡業罪行,並說明台灣在被殖民之前已有相當程度的進步與建設。況且主張日本在台用台灣人血汗錢做的建設,均為方便日本的殖民統治與剝削,因此台灣人不必感謝日本的殖民統治。對於「教科書事件」中否定日本軍的侵華罪行,他也大加批評,獲得日本史學界的尊重與擁護,並得到諸多有良識的日本友人喝采。

李前總統非比市井的一老翁,萬不可因「爽」而隨興口出媚日、欠缺良知的話,或故意或無意去扭曲史實。王公與國煇因投了神聖的一票助李當選總統,所以有責任將他剖析,給予評價與批評,將歷史的真實還給歷史,免得媚日之風在台滋生,誤導台灣民情,更使日本右翼勢力得逞而引起日本軍國主義的復甦,重演二次大戰的悲劇。台灣應自強,不依賴鄰國,不接受干涉,曾經被殖民的史實切記勿誤。

當我做此書稿校對時,瞌睡的剎那,夢見國煇穿著那套喜歡的咖啡色西裝,靦腆地向大家道歉,沒有把該做的事做好就走了。我代他向摯友們、前輩們與年輕朋友們呼籲,大家來替他把台灣經營好,朝著民族融合的方向去努力。

最後,由衷感謝王公對國煇始終不移的愛顧,感謝夏珍小姐的大力協助,出版社的熱心配合,促成這本精彩的對話集及時出爐。
於新店梅苑


序 兼悼本書共同作者戴國煇教授

一九七○年春,我奉經國先生之命赴日、韓考察三週,由我簽請農復會技正李登輝兄先生隨行,我負責一般經濟;李技正負責農業經濟。五月初在日本考察時,李技正向我提出請求,要我陪同他一起拜訪一位台灣在日本的學人戴國煇先生,並說明戴先生有台獨嫌疑,係列名政府黑名單的人物。我立即了解李要我一同前去的用意,是有我一同前去,不怕在東京的我政府情治人員向國內打報告,戴上與台獨份子來往的帽子。我欣然同意前往,一同前往的還有陳清治先生。到達戴府,戴教授還邀約了留日的學生,其中有一位是後來任監察委員的殷章甫。在戴府盤桓了一整天,談笑風生,而且無所不談,並無顧忌。於參觀了戴教授的豐富藏書,並享受了一頓戴夫人所烹調的美食後告辭。這是我認識戴教授的開始。 

在以後的歲月裡,我們見面機會不多,但彼此神交甚篤。李、戴與我遂成為好友。主要原因是我們那時都自認為是讀書人、知識份子,都有一些讀書人的風骨,也都對國家民族人民有一份使命感。戴教授與我個性尤為接近。戴教授在日本是著名的歷史學家,是在日本皇族學院授課的第一位中國人。我也能讀一點書,兩人都有一點書生氣,潔身自愛,自有主張,不隨流俗,都有強烈的愛國意識與愛國情操。

戴教授在日本求學取得東京大學的博士學位,隨後從事研究工作,及在立教大學任教二十五年,成為著名的歷史學者,前後共有四十年之久,但他仍保有中華民國國籍,持用中華民國護照,自認為是中國人。日本有關方面因敬重其學術成就與為人,幾次請他入日本籍,均為他所婉拒。中華民國政府一度將他列入黑名單,吊銷他的護照,使他成為幾如蕭美琴所說的無國籍的國際遊民,他仍堅持到底,就是不入日本籍,堅持要做一個中國人。據我所知,像他這種堅持要做中國人的,還有一位旅美的馬里蘭大學教授丘宏達,也是始終持用中華民國護照,不入美國籍,要做中國人;而且都是百分之百、無附加條件的中國人,不是「中華民國的中國人」、不是「華人」,也不是「類似中國人」。世界上總有這種特立獨行之士,為人類、為讀書人樹立一個標竿,使人類不至於沈淪,也為讀書人留一粒種子,值得敬佩。戴教授的祖父是當年反日領袖之一,曾因此入獄,故戴教授之節操亦有家傳。我並附帶聲明,我是主張僑居外國的中國人,應該隨個人的意願與環境改入他國籍,並與當地社會融合,忠於他的新國家的。我不贊成雙重,在這一點上,我認為中共的政策是合理的政策。

戴教授原為農業經濟專家,後改研究歷史,而成為最具有歷史學家資格的歷史學家。他治學嚴謹,言必有據。論人一字之褒,榮於華袞;一字之貶,嚴於斧鉞。論事則詳贖始末,窮究真相,態度公正、客觀,而不帶任何意識形態,自然無所謂省籍族群情結。台灣紀錄評論二二八事件之所謂歷史學家及政治家文人多矣,其態度偏頗,捏造與誇大事實,昧於學術良知之所謂著作,實不忍卒讀,令人為學術界感到羞恥。而戴教授與葉芸芸合著的《愛.憎二二八》,則是我信賴的有關二二八記述評論的兩本書之一,另一本書為當時閩台監察使楊亮功之報告。戴教授常對我這個外省人敘述一件慘事:當二二八事件發生時,他是建中學生,親眼目睹鬧事群眾將一外省兒童活活打死,塞入公賣局前面的陰溝裡,群眾之殘酷無理性,令他終身難忘,也終身遠離政治。

正因為他的這種態度與作風,不為台獨人物所諒解,群起指責排斥,他不以為意,堅持一個歷史學家的學術良知,與一個中國讀書人或全人類知識份子的骨氣,直到逝世為止。雖然寂寞,但是成就了一個真讀書人。我為他蓋棺定論:一個中國人與台灣人,一個愛國者與愛鄉者,一個具有完美人格的人,一個具有完美學術良知的歷史學家,可以不朽。

在戴、李,與我成為好友的以後歲月裡,李技正不久便飛黃騰達,青雲直上,最後位登九五,掌握國柄。我們兩人自然為他慶幸,也希望他能為國家、為台灣做一點事,也為中國人、為台灣人爭一口氣,一洗百餘年來的羞辱,乃至亡國之恥。因而對他支持辯護不遺餘力,而李總統亦不忘故舊之情,量才使用,回報我們兩人以政府的適當位置,我們也盡心奉職,以酬公誼私情。

不幸的是,自一九九六年李總統以高票當選第十任總統後,其治國理念與實際行為在我們兩人心目中,逐漸乖離常軌,而且愈離愈遠,竟致背道而馳。其中最不為我們所諒解與容忍的有兩點:第一、使用一切正當的與不正當的手段修改憲法,集大權於總統一身,在民主政治的掩護之下,成為實際的獨裁者,嗜愛誇耀權力,也玩弄權力;第二、積極地推動台獨,並日本軍國主義為餘孽極右派份子緊密掛勾,盡情地侮辱中國與中國人,包括歷史與文化,崇中國世仇日本與日本人,因此而不惜歪曲中國歷史與日本侵略中國及統治台灣的歷史。我們同時覺得是可忍,孰不可忍;道不同,不相為謀,終於割蓆絕裾而去。

我們兩人此時的處境完全類似民國初年梁啟超之於袁世凱。民國肇建,袁世凱以舊帝國之重臣,夤緣為民國之總統,梁啟超懷抱書生之見,以為中國民主與現代化有望,復興指日可待,興奮之不足,竟組織政黨,親身嘗試政黨政治活動,接受袁世凱之任命,成為內閣閣員,對袁世凱忠誠擁護,不遺餘力。不旋踵即察覺袁氏不僅以不正當手段集大權於總統,專制獨裁,並將帝制自為,乃公開撰文猛烈抨擊,不足,又復暗中鼓動及協助其弟子蔡鍔反袁,遄返雲南起事,自己則潛赴廣西,策劃西南主政者共同舉事,卒有雲南護國之役,舉國響應,遂使袁氏性命隨帝制以俱去,中國則貧弱落後如故,梁氏則以教書終身,顯示了書生天真、幼稚,與無用。

一九九六年戴教授在旅居日本四十年之後,落葉歸根,攜妻帶書,遷回台灣,並接受李總統之任命,擔任國家安全會議諮詢委員,屢有有獻替,相處甚得。一日,來考選部訪我,告以近況,談話中對台灣文人政客歪曲台灣歷史,造成政治、社會與文化亂象,甚表不滿,希望與我合作,以公正理性態度,不帶任何族群或其他意識型態,寫一本書,就這些方面及若干人物主張加以剖析,期望對一些偏頗不實,欺騙社會大眾之流行說法與行為有所辨正,也為歷史存真,我欣然同意。不久,我職務變動,隨因癌症動手術,健康受損,事遂擱置。

約在一九九八年,戴教授曾來監察院看我,談及他的近況,告以李總統內受台獨份子,外受日本軍國主義餘孽右翼份子包圍,言行舉止與政策決定明顯向這些方面傾斜,無從進言,有求去之意。我勸其忍耐,暫留現職,或可有機會進言,發生一些平衡作用。若一旦離去,則李總統左右成為清一色天下,更無人進諍言。戴頗以為然。一九九九年初我退休,旋聞戴教授終於辭職離開總統府。這就是中國歷史上隨處可見的一種現象:「遠賢臣,近小人」,其國必敗耳果然,中華民國因之而亡,國民黨因之而潰,台灣社會因之而亂,而黑金亦因之而猖獗,而中華民國的大總統、中國國民黨的主席竟然變成日本人心目中的台灣系日本人,李總統泰然接受,無一言更正,我們只有無語問蒼天。

二○○○年夏,戴教授與《中國時報》記者夏珍小姐來訪,告以已罹患嚴重肝硬化症,當年共同寫書之約,以我們的健康狀況已不可能,提議由我們兩人口述,夏小姐記錄整理,就李總統過去十二年的心路歷程與實際作為,追究剖析真相及因果關係,並貫串台灣政治社會的一些思想與現象,代替以前的寫書計畫,雖過於簡略,仍可為歷史留一份真實紀錄。我也欣然同意。整個訪談過程均在寒舍進行,由戴教授與夏小姐分別擬出大綱,夏小姐擔任紀錄及撰寫,戴教授弟子陳淑美小姐亦時有參加。主要係戴教授發言,有時自問自答,有時由夏小姐發問,我只是偶做補充說明或答問,間或提些事實經過而已。故本書之成,實是戴教授之貢獻,我則全程陪同進行,稍盡主人之誼。

在進行過程中,幾次因戴教授出國而中輟,但戴教授亟盼這本書在二○○○年十二月能出版,幾次說出希望他能來得及看到本書的出版,我以他的病情並無如此嚴重,未以為意,只是安慰他何致如此,善加調養,必可延壽。不料他終於未能見到本書之刊出,緬懷過去交往及撰寫本書情景,恍如昨日,而已天人永隔,「春蠶到死絲方盡」,戴教授在這本書上吐出了他最後一根絲,同為文人,憶故人,念自身,悲愴無已。

在撰寫書時,我們兩人的健康都已是油燈乾盡的境況,已無精力及能力做周詳的紀述與對李總統、對台灣政治與社會做廣泛而深入的剖析與評價。但戴教授是一位訓練嚴格的歷史學家,仍有其歷史學家撰寫著作的嚴格標準,故出書處處可見其求證詳確與公允的手法,值得讀者仔細地讀,仔細地思考,也希望讀者能得出公正客觀的評價,或許如前所云,可辨正若干社會流行的歪曲歷史與現實的偏頗觀念與現象,存一點真實,也存一點公道。

戴教授要我作序,我遵命寫了,來不及請他指正。他要自己寫書後或跋,內容為李登輝與李光耀的比較,資料已經齊全,構思也已成熟,竟然來不及動筆,只有遺憾歸諸天地了,然而戴教授豈止這一件事遺憾而已。

二○○○年二月於台北寓所


後記

夏珍

認識戴師,其實很早。那一年,才從學校畢業,進入報館,初生之犢,橫衝直撞,在國建會場外,遞上名片,稀里呼嚕一陣採訪,寫了什麼,或沒寫什麼,自己早拋諸腦後。其時,對戴師的學術研究,談不上認識。

直到戴師的若干著作《愛.憎二二八》、《台灣總體相》、《台灣結與中國結》,陸續在台灣出版,生吞活剝地一陣猛啃。那個時節,正逢政府有意為二二八做一總結,威權時期塵封的冤錯假案紛紛出土。歷史,一夕之間成為新聞,台灣史一躍而為「顯學」,自小到大,從未感覺到的「族群認同」,轉而成為與生活息息相關的爭議話題。

戴師的著作,填補了學校時期的空白,甚至成為工作上必要的參考。戴師熱切關注台灣的政經社會發展,從學術角度深刻剖析台灣政治社會現象。李登輝總統每一次引起廣泛議論的言談,不論是「身為台灣人的悲哀」、「出埃及記」、「新台灣人主義」、「寧靜革命」、「國民黨是外來政權」、「特殊的國與國關係」,乃至二○○○年總統大選的變天效應,都是戴師研究的課題。

即使如此,面對這麼些熱得燙手的題目,戴師卻有不從時俗而轉移的執著。甚至在國內為李登輝是否加入過共產黨,各說各話之際,戴師即在日本發表的訪談中,率直引述日本原自衛隊陸將補(相當於陸軍少將)松村邵所寫《中國內戰》一書中所引:「台灣的多數居民,對國民黨的反抗轉化為對日本統治時代的鄉愁(懷舊),一部分青年急速接近共產主義。直到戰爭結束還在日本京都大學學習的李登輝,也是其中一人。他在這一時期加入了共產黨。」戴師不為當道所喜,自可預料。

由於長期滯居日本,戴師與國內的學術界往來似亦並不密切,身處日本,引用史料尺度更寬廣,他嘗言:「我研究左派,不是左派。」如同他說:「李登輝是我研究的對象。」但他的研究在台灣學術圈,卻是寂寞的。舉例而言,戴師的暢銷著作《台灣》(岩波,一九八八。台灣版由魏廷朝翻譯,遠流出版社發行《台灣總體相》),即引起兩端的批評,撰寫《蔣介石祕錄》的古屋奎二,指其忽略國民黨統治積極的一面;而時任台灣獨立建國聯盟主席的許世楷則指責書中處處稱讚蔣經國,忽略台灣人在民主化運動上所做的自主性鬥爭。戴師對台灣政壇、學術圈,非統即獨,非獨即統的惡習,卻感遺憾,卻從不以為意,更不因此稍改其獨立論學的風格。

總統大選前,應友人之邀,參與一項餐會,戴師亦在座,聊起往事,他側著頭問:「夏小姐,你還記得我嗎?」我訝異著說:「當然。」十數年間,偶有電話採訪,雖是屈指可數,基於戴師每本著作,我幾乎搜羅集全,對戴師卻有愈來愈熟之感,我的訝異是,戴師竟還記得十數年前初出茅廬的小記者。由於餐會上師友眾多,我與戴師並未深談,僅相約改日再敘。

隔不多久,即接到戴師的電話,我們約在天母一家小巧的法國素菜館,午后冬陽暖暖地撒在窗外,我們談得卻是激亢的政局,話題圍繞著李登輝和國民黨。當時,已故行政院副院長徐慶鍾之子徐淵濤出了一本書批判李登輝,並敘述李登輝加入共產黨的經過,總統府當然斥為一派胡言。戴師卻如資料庫般,一樁樁細數他所熟悉的資料以及舊日歲月種種,我如同拾獲至寶般,拿起筆來猛記。餐後,戴師坐著我的破車上陽明山授課,兩人談得興味盎然,意猶未盡,約定不定期見面聊天。

就這麼,總統大選前後一年左右的時間,隔段時間,我們總會聚聚,大半時候在公館一家泰國料理店,吃得簡單,談得豐富。我問他,為什麼不把這些東西整理出來?戴師笑著談他的大計畫,包括四大冊的台灣史,從殖民時代以至於李登輝時代。最重要的是,他要從歷史的角度,為李登輝時代做個總結:肯定其推動民主之努力和用心,批判他錯誤的歷史觀,造成族群裂痕的擴大。

四十歲不到的我,對老一輩經歷過的苦難歲月,總覺得應有體諒理解之情,因為歷史悲劇造成的代溝,還能多說什麼呢?戴師卻不同意,他認為,可以理解,但必須導正,畢竟李登輝的時代過去了,下一代的人還要過下去。戴師的嚴正,讓我沈默了,也開始反省,是否應該調整鄉愿和逃避的態度,正視台灣內部統獨兩端歷史詮釋的巨大差異。歷史是延續的,不可能有斷層,每一個環節的事實,都不能故意被扭曲。

幾次談話後,戴師提到了王作榮院長,說想和他出一本合集,因為他們的出身背景,代表戰亂時代的兩個族群,因緣際會,李登輝曾經是他們共同的朋友,從他們的經歷,或更能從大時代的背景,了解李登輝,和李登輝政策路線的起源與是非。我一聽,擊掌叫好。戴師立刻笑著問:「夏小姐,請你來幫忙,可以嗎?」沒有考慮地,我點頭應允。

戴師起始動念得很早,我則概略列了若干題綱,但一直未有進度。直到總統大選過後,政黨輪替,政局丕變,戴師說,是時候了。和王院長連絡,院長同樣想都沒想,就說好。戴師也更細密地列出他的題綱,做對談的參考。

對談從七月上旬,一直進行到十一月下旬,在院長家,兩老盡情說話,我則埋首記錄,通常都是從早上九時三十分談到十二時左右,然後,一塊到樓下簡餐店吃飯,繼續未盡的話題;正事談李登輝,閒聊談陳水扁,很是暢快。由於我平日新聞工作繁鎖,夜眠時間極晚,早上赴會記錄,經常累得腰酸背痛,兩老神采奕奕、淋漓盡致地談往事,論新局,我卻不時地捶背挺腰,頗讓兩老見笑。這個時候,院長就會體貼地主動暫停,要我們喝茶吃點心。

戴師因為有大病開刀的病歷,聊著聊著,常常不時感慨自己的身體看要不行,院長同樣也曾動過大刀,就老是提醒戴師不能太勞累,得多注意保養。我只顧著捶自己的腰,從不以為意。

對談結束後,就是文稿整理的工作,院長和戴師都花很大工夫,進行校正與修補。元月初,戴師修改前四章之後,來電催促我趕緊寄後二章去,我二日以快遞寄出,不意五日下午接到同事來電,告訴我師母急著找我,才知戴師竟已昏迷住進台大加護病房。再隔四日,戴師竟已病逝,連完整的初稿都來不及看,原訂要親自書寫的〈李登輝與李光耀----代後記〉亦未及完成。

一卷悲吟墨尚新,當時恩怨未成塵。一邊整理著戴師對李登輝時代的褒貶評價,一邊回憶著我和戴師的對話。猶記初談時,戴師對落字針貶頗見躊躇,我反問他:「您還有何顧忌呢?」待得草稿初成,戴師毫不隱諱地直言,換成我猶疑了,再問他:「您確定要這麼談嗎?」戴師笑我:「難道當記者還怕權力者嗎?」文稿整理停當,寄交出版社當晚,戴師辭世,痛悔莫名,思及戴師過世前,仍如此敬謹地面對他的每一辭、每一句,後輩晚生,粗率如我,唯留憾恨而已。

王作榮 作者

一九一九年出生於湖北省漢川縣西王家村。一九四三年國立中央大學經濟學系畢業。一九四九年取得美國華盛頓州立大學文學碩士,並選修博士課程。一九五九年取得范登堡大學碩士學位,任職於行政院美援會。一九五三年至一九八九年,擔任台灣大學教授;一九五四年至一九五六年,擔任東吳大學教授;一九六三年至一九七三年,擔任文化大學教授、主任、所長。一九六四年開始擔任《中國時報》主筆,一九七八年開始擔任《工商時報》主筆。一九八四年任考試委員,一九九○年任考選部長,一九九六年任監察院長,並於一九九九年退休,潛心著述。主要著作包括:《王作榮全集》十冊(時報文化出版)、《壯志未酬》、《真話》、《與登輝老友話家常》、《也是沉淪與提升》、《為台灣補上一堂經濟課》(以上五書皆於天下文化出版)。


戴國煇 作者
一九三一年生於桃園平鎮市。一九六六年以《中國甘蔗糖業之展開》獲得東京大學農學博士。歷任日本亞洲經濟研究所研究員,日本立教大學史學系主任、研究所長、國際中心長等,一九九六年至九九年擔任中華民國總統府國安會諮詢委員。二○○一年元月九日病逝台大醫院。 主要著作:《台灣總體相》、《愛。憎二二八》、《台灣結與中國結》(遠流出版),《台灣史探微》、《台灣寧靜革命》(南天出版),《台灣與台灣人----尋求自我認同之心路歷程》、《台灣往何處去?!》、《華僑----「落葉歸根」走向「落地生根」之苦悶暨矛盾》(日本研文出版),《台灣霧社蜂起事件----研究暨資料》(日本社會思想社出版)。

2001/02/07

BGB155

天下文化

平裝

14.8×21cm

黑白

957-621-808-X

420

3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