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西與蘋果酒

１第一道光
我凝望小小的綠色的窗。
外面的世界是緋紅的，
彷彿在燃燒著。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景象。
「桃樂絲，」我說：「那些樹怎麼了？」
「那只是落葉。現在是秋天，
樹葉到秋天就要掉的。」

２名字
從五歲左右開始，我就認識了幾個鄰居，
他們在穿著和行為方面大多顯得浪蕩不羈；
我記得他們的名字，也記得他們的行徑。
如「包心菜梗子查理」、「魔鬼亞伯特」、
「邪惡地來的波西」、「魚兒威利」、
「長牙湯姆」、「討厭鬼戴維斯」、
以及「前途無量的史邁勒」……等。

３村子裡的學校
我們困在座位上。六月的薰風吹拂我們，
青草的種子和薊的冠毛慵懶地飄進窗口，
我們聞到田野的氣息，
並因布穀鳥的叫聲而苦惱。
外頭傳來的每一種聲音，
牽動著我們充滿活力的心，
讓我們想謀殺B小姐。

４廚房
我們醒著的時光，我們成長的歲月，
大部分是在廚房中度過。
在這裡，全家人一起生活，
一起吃東西，不在乎房間小。
我從不覺得擁擠，
不覺得我們是分離的個體，
不像五線譜的音符各自獨立。

５活在牆板裡的老奶奶
她們像兩顆冰冷的雙子星，
靠著相互的平衡生存下去；
她們兩人都不讓對方忘記自己的存在。
對我來說，她們是神話中不朽的老太婆；
她們永遠活在牆板裡的某個地方，
因而我無法想像，
如果沒有她們，世界會是什麼樣子。

６謀殺與自殺
在我們灰色的石屋村落裡，尤其在冬天，
這種事情根本不足為奇，
它們彷彿是這片土地原有的騷動。
我才出生不久，生命的降臨對我沒有意義；
令我著迷的是生命的另一端。
死亡深具魅力，而且我看到許多它的蹤影；
它是我童年時代的精神食糧。

７母親
媽媽是一個滑稽的人，既放縱又浪漫，
沒有人認真地對待她。然而，在內心裡，
她培養出雅致的品味和昂揚的精神。
不管她這些個性（只有天知道）從何而來，
不管她用什麼方法保有這些性情，
她深愛這個世界，而且永遠充滿希望。
她發出光來照亮別人，可是毫不自覺……

８嚴冬與盛夏
夏天裡給人一種永遠不會結束的感覺。
一切景物比平時明亮兩倍，
味道比平時濃郁兩倍，
玩遊戲的時間也比平時長了兩倍。
我們把天光運用到極致，
直到最後一滴紫蘿蘭色的光線緩緩消逝，
但即使那麼晚了，我們還是無法入眠。

９生病的我
這種發燒的夜晚讓一切事物遲緩下來。
在睡眠的表層之下，我滑向遠方，
穿過遼闊的夢境，然後，
經過長遠的距離和時間所帶來的體驗，
經歷複雜的生命與死亡，我冒出水面，
發現窗上的月亮絲毫沒有移動，
世界一點也沒有老去。

１０五個舅舅
儘管他們行為愚拙，在幼年的我的心目中，
他們仍然是真正的英雄。
他們像一塊塊的巨石，風雨侵蝕他們，
古老的榮耀在他們身上留下疤痕。
他們的人生彷彿是一種漫長的道別；
他們的人生是一個比凱撒更偉大的帝國，
他們在其中戰鬥，眼神銳利、籍籍無名……

１１郊遊與晚會
儘管半睡半醒，
我們的身體還是認得這條路的每一個轉角；
到家了，燈籠迎接著我們——郊遊結束了。
我一躺下來，腦袋裡充滿睡意，
耳朵裡充滿汽車和風琴的聲音，
閤上的眼睛深印著這一天的景象——
泥濘，還有紅色的岩石，還有劊子手……

１２蘿西帶著蘋果酒
蘿西翻出一個袋子，
露出一個裝了蘋果酒的粗陶罐子。
「這是蘋果酒，」她說：「你不該喝這個。」
我拔出木塞，聞到一陣芬芳的蘋果香；
我把罐子湊到嘴邊，眼睛往兩旁瞟，
好像一隻野獸到池邊喝水。
「喝吧。」蘿西說。我深深吸了口氣……

１３最後一段時光
村子縮小了，距離拉近了，
在村民的面容上，我看出自己的改變，
從他們的習慣上，也可看出他們的改變。
我因孤獨而痛楚，我在雨中騎單車到遠方，
我悲慘地凝視微光的窗外，
苦笑著思考沒有人瞭解自己；
我活在狂怒的亢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