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立場不過是群體認同的延伸?《善惡》深度解析脆弱的意識型態如何被操控
你是否相信自己的政治立場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選擇?根據《善惡》所引用的心理實驗,事實可能恰好相反。研究顯示,我們的政治信念其實非常容易被操弄與扭曲,甚至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完全相反的立場辯護...
李淑珍在新書《致一個青春民主的時代》感慨隨著年歲漸長,從容的時間、交心的情懷,都已不復可得;那段以電子郵件寫信的歲月,也成為某種「時代的眼淚」。將它們匯集成編,一如漫步秋林、摭拾落葉、夾在書頁中回味,自娛的成分多於娛人。
曾經,我勤於寫信,習慣以文字和友人、學生談心。
20世紀的信箋是透過紙筆書寫、郵差傳送;如今,除了少數例外,那些紙本信件早已鴻飛冥冥、灰飛煙滅。到了21世紀初,電子郵件一度風行,彈指之間傳送複製,有別於傳統信件之傳送耗時、保存不易;而此載體可以洋洋灑灑、長篇大論,又和更晚近的LINE、FB、Instagram、X、Threads之輕薄短小不同。這本書所收錄的,就是我的書信史中電子郵件時期的舊作。
隨著年歲漸長,從容的時間、交心的情懷,都已不復可得;那段以電子郵件寫信的歲月,也成為某種「時代的眼淚」。將它們匯集成編,一如漫步秋林、摭拾落葉、夾在書頁中回味,自娛的成分多於娛人。
然而,有6年半的時間(2008-2014),由於外子江宜樺從政,我有機會近距離觀察台灣政治。書簡中的觀點,反映出筆者的多重身分:歷史學者、大學教師、儒家信徒、妻子、母親,以及一個比較特殊的角度――政治人物的配偶。因此,這些書信不只記錄了筆者個人生命的點滴,也不期然為這個時代留下了深淺不一的若干刻痕。
身為政治人物的妻子,隨時可能遭到「婦人干政」的指控,在很大程度上並沒有言論自由。不論是在寫信的當時,乃至出書的此刻,自我審查的刀鋒,一直沒有離開筆者心頭、筆端太遠。更何況,台灣社會黨同伐異,側翼網軍撒豆成兵,公共領域理盲濫情,大部分的朋友都不贊成我公開這些書信,外子更不樂見它們出版。這些因素,使我幾度遲疑,欲言又止,出版計畫推遲了3年、5年、10年……。
如今打破沉默,與幾個原因有關:
● 影響台灣政治甚巨的太陽花學運(2014)將滿10年,其後座力延續至今,社會各界對其詮釋仍眾說紛紜。
● 蔡英文政府8年任期即將結束,內政、外交、兩岸政策的成敗得失,可以蓋棺定論,與馬英九政府時代做對照。
● 兩岸關係緊張,台海兵凶戰危,加上個人年歲漸增、生命大限逼近,該做的事已經不能再拖延。
於是就有了這一本書。
筆者通信的對象有學生、有朋友,信中討論的主題形形色色,但大多是從一個「歷史學者/儒家信徒/政治人物配偶」的角度,觀察光怪陸離的台灣青春民主現象,並思考個人如何在此一時代安身立命。
筆者所謂「青春民主」有二層意思。其一是指21世紀初「新公民」/「覺醒青年」橫空出世、積極參與政治,其二則是指台灣的民主尚在青春、青澀階段。
就前者而言:目前活躍於台灣公共領域的「覺醒青年」,大多出生於1987年解嚴前後,太陽花運動爆發時他們還是慘綠少年,目前仍在壯年階段。他們是台灣的8、9年級生(或曰「千禧世代」,Millennials),受解嚴、教改、網路、社交媒體,以及本土化思潮影響,在人生觀、世界觀、政治認同、文化認同、美感品味、流行語彙、生活方式等各方面,皆與筆者所屬4、5年級生(嬰兒潮世代,Baby-boomers)大為不同。這些當年的慘綠少年,將左右台灣的未來,決定台灣的存亡。
就後者而言:台灣解嚴迄今不滿40年,民主資歷尚淺,許多選民心態如同青少年,一方面血氣方剛、充滿活力,另一方面也叛逆任性、唯我獨尊。爭取權利時不遺餘力、理直氣壯;但被要求履行成人義務時,則兩肩一聳,成為路人甲、路人乙。(――話又說回來,這些現象,或許不是因為台灣的民主還很年輕,而是因為民主政治本質上就是如此?)
《致一個青春民主的時代》書中收錄的信件,時間從2004年到2024年,橫跨20年歲月,而主要集中於2008年之後。全書分為兩卷。卷一〈轉角遇見政治〉包括「山重水複」、「海雨天風」、「驚濤駭浪」三章,反映了筆者從政治的旁觀者變為「苦主」的歷程。2008年外子進入政壇,在馬英九政府時期陸續擔任研考會主委、內政部長、副閣揆、閣揆,參與過政府組織改造、強化災防體系、年金改革、十二年國教等政策制定,處理過八八風災、高雄氣爆等天災人禍的善後,也遭遇到野草莓學運、反華光社區迫遷、反核四、大埔事件、洪仲丘事件,以及太陽花學運等政治社會運動的挑戰。
隨著責任加重,外界對他毀譽交加;不管他如何殫精竭慮,學界、文化界、社運界對他的責難紛至沓來,也對我們的家庭生活造成衝擊。此一時期的許多書信,是就我所知,嘗試回應朋友、學生的諸多質疑,也包括我從幕後觀察台灣民主運作的省思。但這些努力終歸徒勞,許多人與我們絕交。這段跌宕起伏的政壇歷險記,直到2014年底國民黨在九合一選舉大敗,外子辭職卸任,才告一段落。
卷二〈遠行與回歸〉分為兩章:「在天之涯」及「坐看雲起」。2015年外子與我赴美一年,分別訪問東岸的哈佛大學及西岸的史丹佛大學。天涯海角的春花秋葉、人情溫暖,為我們療傷止痛;政治之外的廣袤天地,讓我們眼界大開,心境為之一寬。「在天之涯」即收錄了這段期間所寫家書。
經過3年半的流亡,外子由美國而香港、由香港而台灣,回家的道路漫長而艱難。儘管太陽花官司纏訟6年、在校園中屢遭追殺,但他依然堅持理性,除了在香港城市大學、國立中正大學傳道授業,也成立長風文教基金會,繼續關心公共事務。
而我,始終都沒有離開校園與家庭,只是看著外子坐長途雲霄飛車,一路上忽高忽低,為他擔驚受怕,慶幸他最後終於安然落地。這趟驚奇之旅,使我看多了世情、增長了見識,也從史學與儒學的角度,對知識、政治與人生的意義有更多思考,「坐看雲起」即是這段時期的心情寫照。
對讀者而言,閱讀本書可能有兩重困難。首先,在特定時刻寫下的這些書信,反映當下心情與想法,內容往往跳躍而隨興。其次,這些書信的收件者大多互不相識,信與信之間並無關聯,只是依照時序排列,缺乏內在邏輯理路。它們好比用多年來掇拾的野草閒花,串接成不成形的花環;以琴鍵上不和諧的音符,譜寫一首複調樂曲。內容時而直白,時而幽微;心情時而大開,時而大闔,充滿真實人生的瑣碎與曲折。
書簡原為雙人探戈、多重對話,如今為尊重著作權,隱去對方發言,於是整本書變為一個人喋喋不休、喃喃自語,誠為一憾,為此要向與我通信的朋友、學生們深深致歉。
除了將部分朋友、學生名字改為化名,刪去若干涉及對方隱私的內容,並將原為英文的若干信件譯為中文,本書基本上保留當時信件原貌,沒有更動;時過境遷,心境、語彙已經改變,也無從回溯虛構。
為了幫助讀者理解時代背景與書寫脈絡,筆者接受編輯的建議,在各章節另外加上了前言。這些前言有如小論文,和書信的隨興性質大相逕庭,這是為了收束較為散漫的文風,讓全書有較為清晰的主軸。也不妨把它們看作寫給讀者的書信,雖然比較嚴肅,但一樣發自內心。
有心探討學者從政的成敗得失,或企圖窺探政治人物隱私的人,可以從本書中滿足若干好奇。而視我們如寇讎者,不只可以撿到槍,簡直是平白獲贈一個火藥庫,可以用來「出征」,發射成一片綿密的火網。
因此,直到此刻,我仍不確定會不會後悔出版此書。或許應該在整理好之後束諸高閣,任它從此湮沒草萊;等到百年之後,物換星移,留給有歷史癖的後人去研究?如果它竟然在我生前出版了,只能說:那是出於一時衝動,而非深謀遠慮。
不過,會不會也有些人願意透過它,增加一些對2008-2014年台灣政治社會的理解?會不會有人願意想一想:那個年代為何受某些人詛咒,卻受另一些人懷念,或是既詛咒又懷念?會不會有人願意進而思考:解嚴後本應向上提升的台灣,在民主實踐方面究竟遇到了何種困境,以致近四十年它似乎是向下沉淪?――如果有那樣的讀者,這本書的出版也算不負初衷。
畢竟,書信不只是書信,它也可以成為下一個世紀的備忘錄。一葉知秋,預告盛衰興亡的來臨。
2023年10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