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最大的敵人不是對手，從來都是自己

二○一四年，二月。青龍棋院。

今日是道場的家長座談會，參觀完日常訓練後，金老師又領著家長到座談區，解說著平日的訓練，並且報告各個學生的學習狀況。

「所以，學生們的努力，也有賴各位家長的支持。你們的支持，比誰都來得重要。」演說之後，金老師做下了最後的結尾。

接著法蘭克的媽媽舉手發言了。法蘭克的父親忙著工作，金老師沒見過，不過媽媽是家庭主婦，經常陪著兒子四處比賽。

「其實，爸爸是反對孩子學棋的，因為一旦法蘭克沒有考上職業棋士，便得回去學校讀書，那時進度落後其他同學很多，法蘭克就會輸在起跑點上了。」

「那莊媽媽的想法又是什麼？」金老師問。

「我很喜歡剛才金老師說的一段話。雖然站在家長的立場，自然是希望孩子用功讀書，可是孩子如果可以把專業和興趣結合在一起，變成謀生的工作，對孩子而言，這就是父母給他們最棒的禮物，也是孩子認為最棒的工作了，他們會無比幸福。我知道法蘭克喜歡圍棋，我很支持他。站在母親的立場，比起法蘭克當醫生或律師什麼的，我更希望他能幸福的過一輩子。」

「謝謝妳的支持。」

「所以，也請金老師好好鞭策他，幫助法蘭克實現他的夢想。如果他太皮，就請金老師用力修理，不用顧慮我們。」

「法蘭克很用功也很乖，應該是不用我出手修理。」金老師微笑回應。

不知何時，奶油獅的爸爸已在身後，「金老師，我想還是得向你說明白才好。」

「周爸爸，請說。」

「其實，我只希望他當個業餘六段就好，並不希望他真的考到職業棋士。當初是他堅持要考，我才讓他考道場，但是這不代表我認同他走這條路。我寧願他受正規教育，好好在學校讀書，將來好好讀上去，至少是條平穩的路。我已經和他說過，如果他沒考上今年七月的職業棋士，就得回學校好好讀書。七月他考上就沒事了，如果沒考上，到時也請金老師別幫他求情，身為家長，我們必須為孩子的未來打算，這點希望金老師可以體諒。」周爸爸眼睛線條像是刀刻般堅毅。

「我明白你的立場，一切尊重家長意見。」

忽然之間，像是有顆大石頭壓在胸口，金老師感到無比沉重。圍棋很嚴酷，勝負就在棋盤之中，人生也是如此，除了美麗的夢想，同樣也存在著殘酷的現實。

二○一四年，三月二十日。

為了保持實戰的敏銳度，道場安排學生每週和大松國中圍棋班進行交流賽，又和青山中學圍棋班敲定合作計畫，每個月也展開一次對奕。

今天是道場學生第一次和青山中學進行交流賽，大部分的學生都贏了，除了奶油獅和澤澤。

沒理由會輸啊。金老師納悶不已。

他看了兩人的棋譜，奶油獅還是老問題，遇到力戰型的棋士就忍氣吞聲，輸棋不意外。倒是澤澤的棋變得亂無章法，一點兒也沒有業餘七段的樣子，以前的棋像是一隻盤旋的飛鳥，總是高高在上，感覺隨時會俯衝而下給予獵物致命的一擊，今天的棋卻像是斷線風箏，風吹到哪裡就飄到哪裡，內容看不出有什麼戰術。

「康康老師，給我澤澤最近的戰績表。」金老師說。

「在這裡。」

金老師翻開戰績表一看，澤澤最近二十盤棋只贏兩盤，勝率跌到一成。對照今天和青山中學圍棋班的比賽，金老師很清楚並不是同學們進步太快，導致澤澤掉到了後段班，然而棋力也不會忽然衰退，肯定是澤澤的心裡出現了某種陰影......

「我記得澤澤之前的勝率還有五成，後來變三成，現在掉到剩一成，這個一路溜滑梯的戰績是怎麼回事？」金老師問

「自從小彥退訓，班上變成澤澤墊底，他的勝率就從五成變成三成。兩週前，大約是和中國南海學校的交流賽之後，不知怎的，澤澤的表現很不穩，有時下棋下到一半會忽然抓頭髮或咬牙切齒，情緒的起伏很大。」

「抓頭髮......我怎麼沒見過？」

「澤澤在你面前都表現得很正常，可是你不在的場合，他的情緒就變得激動。我找澤澤聊過幾次，他說一直輸，感覺被同學嘲笑，心裡很不舒坦。」

「叫澤澤過來，我有話和他說。」

金老師請澤澤坐下，開門見山的說：「澤澤，最近你的情緒好像起伏很大，下棋也愈下愈亂，有什麼事讓你心煩嗎？」

澤澤握緊拳頭，嘴唇也抿成一直線，指關節因為握得太緊而發白，「我一直輸、一直輸，一直輸，我氣到腦袋快爆炸了！」

「下棋要保持平常心，如果輸一場就很生氣，你就會被心情影響，拿不出正常的實力。別忘了，你是七段，本來就很強了。」

「可是我最近一盤也沒贏。」

「如果你一直生氣，光氣就飽了，哪裡還有心思細算呢？這樣吧，每次你很生氣的時候，先深呼吸三次再下棋，慢慢就會恢復冷靜，勝率也會跟著提高喔。」

「深呼吸三遍就會贏，真的？」

「真的。下次對局的時候試試，只要你不生氣，把心思都放在細算上，就能發揮天才的實力。」

「老師，我是天才，對不對？」

「貨真價實的天才。」

澤澤鬆開了拳頭，臉上的線條也變得柔和了。

遇到同樣的棋形，有人會扳、有人會長、有人會反夾、有人單跳、有人索性脫先不理、有人甚至會在眾人意料之外的地方來個點手，棋怎麼下全憑棋感。

例如，棋子落在三、四線的角地上，圍地最有效率，自古以來，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棋局第一手都是下在角地，可是偏偏有人會下在七線上，著眼的不是圍地，而是取勢，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平衡感。前者是準確的精英，後者是獨到的天才。

任何只要具備一般智力的人，都能憑著苦練抵達業餘七段的境界。不過若是要晉升為職業初段，那就得要更加苦練，培養出更優秀的棋感才行。要成為職業九段，那就得經歷地獄般的刻苦自厲，就像煤只要持續處在地殼的高壓中，火候一到就會變成鑽石。

摘自《格鬥棋王：勝負手》

Photo：Michael Pollak, CC Licen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