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豐富的科學涵養,親切而細膩的筆觸,詳述麥克林托克成長的歷程,為科學奮鬥、執著的一生,以及她對生物學獨特的「直觀」能力;並且記述了遺傳科學蓬勃發展的軌跡、分子生物學的誕生及科學家群我互動的關係。她被漠視、冷落了三十多年,終於在一九八三年獲得諾貝爾生理醫學獎。本書引領我們進入細胞遺傳學的奧妙世界,讓我們認識教科書裡那位豎立玉米遺傳學里程碑的鮮活人物。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科技與社會研究計畫」之歷史暨哲學教授。她以二十世紀的生物學發展、及性別與科學的研究,享有盛名。 《玉米田裡的先知》是凱勒在紐約州立大學研究基金會的贊助下,完成的著作。她希望這本麥克林托克的畫像可以達到三種效果: 第一,引導不是學生物的讀者進入一個陌生的世界;第二,讓學習傳統遺傳學的讀者,認識在教科書裡那個成為玉米遺傳學里程碑的名字背後的血肉之軀;第三,對於那些領導現今研究方向的專業生物學家而言,希望他們可以把這本傳記當作一本探討「科學語言」的書來讀──因為在以「論述」為尚的科學世界裡,這語言竟然已成為許許多多專門研究領域的疆界,而且還操控著這些研究工作的發展! 除了本書之外,凱勒的著作還有《性別與科學的反思》(Reflections on Gender and Science)、《生之祕,死之密》(Secrets of Life, Secrets of Death)等書。
1962年生於中壢,在鄉下眷村裡長大,12歲遷居台北。政治大學西語系畢業後,赴紐約市立大學修習劇本寫作,輟學返台,進旅館業工作。曾移居加拿大溫哥華市一年,後放棄移民,返台。
1995年開始從事翻譯至今,譯著豐富,包括最為膾炙人口的杜瑞爾希臘三部曲(『我的家人與其他動物』、『鳥、野獸與親戚』及『眾神的花園』)、杜瑞爾蒐奇四部曲(『野獸雜牌軍』、『巴福特小獵犬號』、『絮語的大地』及『雙雙入叢林』),此外還有『雀喙之謎』、『稀世之珍』、『大地寂雷』等重量級的自然譯作。
目前隨家人定居英國中部律倫郡。這是她出版的第一本書。
中文版序 整個世界必須等好幾十年才能欣賞她 陳文盛
作者序 玉米田裡的「異類」遺傳學家 凱勒
十週年版序 迷人的人,迷人的歷史 霍奇基斯
卷首 歷史性的鳥瞰
第一章 獨處的能力
第二章 成為頂尖科學家
第三章 跑進玉米細胞裡
第四章 變異
卷中 形勢素描
第五章 與染色體融會
第六章 基因轉位
第七章 沒有共同語言
第八章 噬菌體集團的革命
第九章 重新發現轉位
第十章 直觀生命
卷末 一片秋葉 唐嘉慧
附錄 譯後記 唐嘉慧
名詞注釋
延伸閱讀
由紐約的曼哈坦鬧區往西,延著二十五號公路走四十英里,離冷泉港鎮一英里的地方,路旁插了一塊很容易被錯過的小標示牌,上面寫著「長島生物學研究所」。這牌子所標示的岔路就是通往研究所的班城路(Bungtown Road),它既小又不起眼,一般人很難想像它的重要性。
每年夏初,當大學裡的實驗室步調開始放慢,生物學家就會從世界各地到此輳集,或作研究、或學習、或純粹來聚會,分享彼此最新的工作成果。每年一度的研討會都會引來大批人潮,令當地簡樸的膳宿設施捉襟見肘。海灘上、路上,到處可見三五成群、高談闊論的人們。六月到九月的班城路對這些生物學家來說,絕不只是一條普通的鄉間小路,倒像一條維繫生命的大動脈。
■浪漫的隱遁處
至於冬天的冷泉港,就很少人認識了。當夏令研討會的熱潮冷卻之後,來訪的科學家紛紛歸去,只有極少數的生物學家留下來。
接著天氣轉涼,小小的海灘空曠寂寥,樹葉也開始變色。這個時候,住在這裡的科學家又可以重新投入自己的研究工作,不像他們在學校以及都巿研究中心裡工作的同儕,每天必須忍受塵囂干擾。這裡沒有霓虹燈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也沒有來自學校行政教學的要求。對於這些以冷泉港為家的研究人員來說,這裡的寧靜氣氛,極少研究所可以比得上。
一九七八年秋天,我開車赴冷泉港,用錄音機和紙筆去記錄麥克林扥克的回憶。多年以前,我還是研究生的時候,就曾經在長島生物研究所工作過一個夏天。那時我曾經驚鴻數瞥,看見她進出自己的實驗室,或獨自在林間、海灘上散步,顯得怡然自得;但卻是那般遙不可及、甚至有些古怪。
雖然我和麥克林扥克曾在同一棟樓中工作過很短一段時間,卻從來沒有跟她交談過,或是去拜訪過她的實驗室。她的地盤和我們這一群生物學者有如隔著楚河漢界,而我也和大多數人一樣,對她連一點好奇心都沒有。二十年後,我故地重遊,發覺研究所的環境出奇地清幽,在這兒冷冽的秋風剛起,澄藍的海水依舊在陽光下閃鑠。這整幅景象和我學生時代對夏天裡的冷泉港印象截然不同,在這麼浪漫的隱遁處,工作可能就是你的一切了。
■像家的實驗室
我在麥克林扥克的實驗室中找到她。與其說那是一間實驗室,不如說是個小天地︰我還沒有看過比它更像家的實驗室!她的辦公室位在一座於一九七三年以她命名的混凝土大樓的一角,緊臨她的實驗室。室內可以用「簡單」一詞來概括。窗外一箭之遙即是長島海峽內的一個小海灣。
麥克林扥克除了短髮中灰白的部分濃重了些、臉上多添了幾條皺紋之外,幾乎和我記憶中的模樣沒有什麼不同。她的長褲和襯衫,明顯地否定任何趨附女性時裝潮流的意圖,不過卻熨燙地仔細服貼。她言簡意賅、輕舉少動,穿衣服、走動、及說話的樣子,在在表現出一種徹底的儉約,以及講求秩序與效率的美感,蔑視了年歲的存在。
在開車過來的路上,我憂心忡忡地回想別人對她的種種評語︰「望而生畏」、「很難接近」、「偉大的心智」、「犀利、嚴格」、「非常隱密的一個人」。結果,她卻以出奇熱忱的態度歡迎我,而且很快就和我進入直接的私人話題,沒有過多的寒暄客套。不過,顯而易見地,是她在控制全局︰她請我坐在桌後的安樂椅上,自己面對著我端坐在硬靠背椅上,然後她先開始訪問我。在我小心翼翼地自我介紹,報告我的背景及興趣之後,我們開始交談,不消幾分鐘,便切入重點,開始我們第一次長達五個小時的訪談。我們談論到女人、科學、以及她的一生。她和我像朋友般的閒談,而不願以被訪問的方式交談。
■特立獨行的女士
她無法想像世人會對她的一生感興趣,更不覺得自己的經歷對其他女性會具有什麼價值。她非常堅持一點︰她這個人太不尋常、太怪異、太「特立獨行」,對別的女人不會有幫助。
她一生未婚,無論在幼年或成年以後,都從未追求過一般女人想追求的傳統目標,對所謂「打扮自己」這件事,也從來不感興趣。在我慢慢努力之下,她終於同意讓我記錄她對自己一生的回憶。我的論點是︰正因為她的一生如此反傳統,所以她的故事才如此重要。
在肉體上、感情上、以及智能上,麥克林扥克大半輩子都很孤獨。不過大凡見過她的人,都絕不會懷疑她的一生過得充實、滿足、而且豐富。或許用「自主」這兩個字來描述她的處世哲學最為貼切。自主、不在乎傳統對她的期望,正是她的正字標記。她這種與眾不同的「獨處的能力」[心理分析大師文尼卡(D. W. Winnicott)的用語]是從哪裡來的呢?
從某些方面來看,或許她生來就注定要扮演拓荒獨行俠的角色。她的母系家族全都是典型的美國北方佬,父親則是凱爾特移民的後裔(編注︰凱爾特民族曾於西元前三百年,在現今阿爾卑斯山區建立一高度的鐵器文明,亞瑟王和圓桌武士即是凱爾特最為熟知的民族人物。),因此桀驁不馴的個人主義,可能就順理成章地成為她與生俱來的自我期許。
■地方望族的結合
芭芭拉的母親莎拉‧韓地(Sara Handy McClintock),是一位富冒險精神、生氣勃勃的女性。她也是萊德(Sara Watson Rider)與班傑明‧韓地(Benjamin Franklin Handy)的獨生女。這樁婚姻結合了海厄尼斯(Hyannis)當地最受尊敬的兩戶望族,兩方家譜都可以一直追溯到五月花號(Mayflower)。
莎拉(教名為葛麗絲)生於一八七五年一月二十二日。同一年她母親就過世了,於是莎拉被接到加州,託孤給在一八四九年淘金熱潮下西遷的姨父姨母。但是在事實上,還有在她自己的想像裡,海厄尼斯一直都是她的家鄉。等到莎拉育有四個子女之後,她在自己私人出版的小詩集中,將自己的家族歷史浪漫化,把自己描述成是「五月花號小社團」的一員、「美國獨立革命巴斯戰役(Battle Pass)」的將門之後!
帶著懷舊的魅力,莎拉的詩生動地勾畫出自己的祖先在新英格蘭靠海為生的日子。其中最活潑的人物當屬她的祖父哈索‧韓地(Hatsel Handy)。這個人十二歲就出海,十九歲已經當上船長。詩裡描述的「韓地船長」是個古靈精怪、喜好玩樂、思想獨特的冒險家。詩集中的題銘︰「不設身處地替別人想,怎能了解其他人?」正是莎拉自己的座右銘,也是她祖父(卻未必是她父親)奉行一生的人生哲學。
■才女與外國佬
班傑明‧韓地是一位剛正不阿的公理教會牧師,一直嚴格地搖控撫養女兒的方式。遠在加州的莎拉‧韓地長大以後,出落成一位極富吸引力、條件不俗的年輕女性──鋼琴造諧高、還是業餘的詩人及畫家。但是談到婚事,卻還是得和父親嚴苛的標準抗爭。班傑明似乎對每一位追求自己女兒的男士都不滿意,尤其看不上湯瑪士‧麥克林扥克(Thomas Henry McClintock)。
湯瑪士於一八七六年生於麻薩諸塞州的納堤克(Natick),雙親皆是來自不列顛群島的移民。在班傑明眼中,這些移民算是外國佬,而且當時的湯瑪士還在念醫學院,根本無力養家。不過在獨立性極強的莎拉眼裡,湯瑪士卻是一位極富吸引力、個性果決的年輕人。他們二人不顧她父親的反對,在一八九八年,湯瑪士剛從波士頓大學醫學院畢業之後,即正式結婚。(注︰波士頓醫學院以研究『血液疾病』著名,湯瑪士‧麥克林扥克醫生在一九九○年豋記的職業即為血液疾病科醫生,這一科在當時比現在普遍。)
莎拉用自己所繼承的微薄資產,幫助先生償清讀醫學院的債務,然後不仰賴韓地牧師一分資助,組織起小家庭。他們先住在緬因州,爾後遷往新罕布夏州,接著又落腳康乃狄格州的哈福德(Hartford)。莎拉接二連三地為這個小家庭增添了幾個小小成員︰大女兒瑪吉芮(Marjorie)誕生於一八九八年十月,二女兒米儂(Mignon)生於一九○○年,芭芭拉生於一九○二年六月十六日;一年半以後,最小的兒子接著出生──雖然他的教名是麥爾肯‧萊德(Malcolm Rider),但大家都叫他湯姆。
■剛毅的女娃兒
根據麥克林扥克自己的說法,她從襁褓時期就已具有「獨處的能力」︰「我母親總是在地上放個枕頭,給我一個玩具,然後就留我一個人在那裡。她說我從來不哭,也不吵著要別的東西。」
她說她的個性促使她父母在她四個月大的時候,就替她改名字。本來她叫作艾樂諾(Eleanor),代表著女性纖弱的意思。後來他們覺得個性這麼剛毅的女孩子,還是叫「芭芭拉」比較合適。這個名字聽起來較為男性化,而且根據家族傳統,他們本來期望她是個男孩,可以取名為班傑明來紀念外祖父。
根據瑪吉芮‧麥克林扥克的說詞,她們的母親在第三個小孩出世後,承受到極大的精神壓力。她出生優渥,對於獨力養育四個小孩的辛苦毫無心理準備,麥克林扥克醫生撐了好幾年才有能力自己開業。這段時間,他們一直沒什麼錢。莎拉一面教授鋼琴貼補家用,同時還想為自己對藝術的愛好保有一片空間。
麥克林扥克醫生雖然儘可能地幫忙家務(他熱愛小孩),但是第四個孩子的出世,讓作母親的耐力面臨最嚴格的考驗。而芭芭拉首當其衝,成為承受壓力的人,她與母親的關係一開始就處於緊張狀態,在湯姆出生一年多以後,她被送到麻州去和叔叔嬸嬸住。當她回憶起就學前斷斷續續和叔叔嬸嬸共處的日子時,她滿懷熱情地說︰「我自己玩得開心極了!」她很自豪地強調︰自己「一點都不想家」!
她叔叔是個魚販,因此她最喜歡的活動,就是坐他的馬車陪他先去魚巿場,然後再到鄉間延途兜售魚貨。「他是個聲音宏亮的大個子,總是大吼『賣魚囉!』然後那些家庭主婦就會應聲跑出來。」後來她叔叔買了一輛引擎貨車載貨。芭芭拉記得自己就是因為從小旁觀叔叔與經常拋錨的新車角力,才開始對汽車特別感興趣。
機祴、工具、以及工藝技術,是她與叔叔及父親之間聯繫感情的關鍵。「我父親告訴我,我在五歲的時候,曾向他要一套工具。他沒有弄一套大人用的給我,只給我一套合我手大小的工具。我認為它們根本不夠格,不過我並沒有對他說出我的不滿。我想要的是一套『真的』工具,不是給小孩玩的玩具。」
等芭芭拉搬回家住之後,她與母親的關係更形疏遠了。當她母親要擁抱她時,她卻只大聲回了一句「不要!」她們之間的關係越趨緊張。她自己認為這可能是因為她特別獨立自足的緣故。反正,根據全家人的記憶,芭芭拉從小就是個孤獨、自立的小孩。
一九○八年,他們舉家搬到當時還算半鄉下的紐約巿布魯克林區,小孩就近讀附近的小學,接著再上巿立中學(Erasmus Hall High School)。那個時候,家裡的經濟狀況已經好轉不少,全家可以在暑假裡到當時仍未開發的長灘(Long Beach)盡頭去度假。
芭芭拉記得父母親都希望孩子們能夠熟諳水性︰「我記得那時每天都早起帶狗去散步,以前我就喜歡獨自一個人在海邊散步。」晚上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她會到戶外用她自己發明的方式去跑步︰「妳先站著,挺直背脊,完全挺直,然後就會好像浮起來一般,每跑一步都像是很有規律地在浮動,一點都不覺得累,而且會有一種奇妙的喜悅感。」很多年以後,當她讀到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寫的書時,才發現原來這種跑法並不是她一個人的祕密︰西藏的和尚「奔跑的喇嘛」,也是個中翹楚!■獨處的美好經驗
她覺得童年裡最好的經驗都發生在她獨處的時候。她非常喜歡看書,更喜歡獨自坐著出神,想東想西,她母親為了她喜歡獨自坐著發呆而感到十分擔憂。「她覺得那樣很不對勁,」芭芭拉回憶,「我心裡明白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坐著是因為我正在想事情。」
不過,顯然她母親也覺得她想的事情頗有意思,還用一本記事本,專門記錄芭芭拉的一些想法。芭芭拉記得其中一項她媽媽記下的科學解釋︰「我母親正在榨草莓,準備烘草莓派(我不記得那個時候我幾歲,反正很小就是了),我在一旁看她。『現在我知道血是從哪裡來的了,』我說,『是從草莓裡來的!』」
芭芭拉熱愛音樂,一開始本來跟她母親學鋼琴,但是馬上中斷。因為她對彈琴太過狂熱,使得媽媽非常擔心。後來換了一位老師,情況仍未見改善,從此鋼琴課就成了歷史名詞。「因為我有種很容易受環境困擾、經常鑽牛角尖的傾向,所以爸爸媽媽好幾次讓我停學。」
■喜好決定一切
一般來說,麥克林扥克夫婦鼓勵每個孩子盡量發展自己的興趣,而且在大部分的情況下,孩子們的喜好會決定一切。如果芭芭拉不想去上學,那麼她就不必去上學,她的姊弟也一樣。有時候她不上學的時間會很長,甚至長達一學期或更久。她對其中一次印象特別深刻──那次她怕上學的原因,是因為有位老師令她感到非常不安︰「她好像很醜。不只形貌上醜,就連她的個性和情緒,通通都很醜!」現在,她才明白自己對那位老師的印象其實只是一幅誇張的漫畫,「我還可以看見那個漫畫人物,看到他在動。」因為她的感覺特別強烈,父母決定不勉強她接受學校教育。
「我父親應該當小兒科醫生,因為他特別能理解小孩子的感受。」
對於芭芭拉一家人來說,學校只不過是「成長經驗的一小部分而已」。一開始,芭芭拉的父親就堅持一個非常特殊的立場︰他向校方明確表示不要給自己的小孩功課,因為每天上六個小時的學已經夠多了。
瑪吉芮說過,她們的父母在乎的是小孩的本性,而不是他們「應該」變成什麼。
芭芭拉回想起有一次父母注意到她喜歡溜冰,「他們買給我最好的冰刀、最好的冰鞋和全套裝配。每次一碰到適合溜冰的天氣,我都蹺課去遠景公園(Prospect Park)溜冰。」等到她弟弟和弟弟的玩伴們放學回家以後,街上又有數不清的運動遊戲等著她去玩,像是棒球、足球、排球、還有團體遊戲。為了玩這些遊戲等等,她需要有適當的衣服穿。
「那個時候,」她回憶︰「沒有人去店裡買衣服,我們都請裁縫到家裡來替女孩子量身,訂做衣服」。從很小的時候,她就說服父母,堅持用做洋裝的料子做成燈籠褲來穿。「這樣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我可以打棒球、踼足球、爬樹,完全自由。就跟我弟弟和街上其他的人一樣自由自在。」她記得那個時候自己的玩伴裡沒有女生,只有男生。
「他們對我覺得重要的事,總會順從我的意思」
「有一次我在外面玩棒球還是足球,不然就是別的遊戲,有個鄰家婦人招呼我去她家。我走上她們家門前的階梯,她請我進去,說我該學學女孩子應該做的事。我站在那裡看著她,什麼話都沒說,就轉身跑回家去告訴母親,她抓起電話就打給那個女人,警告她︰『下次不可以這樣!』」
■追求知識的欲望
芭芭拉顯得和家裡其他分子不太一樣;事實上,她爸爸和媽媽都認為她與眾不同。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們也不認為她比別人獨特。「芭比就是芭比嘛!」她的姊妺們這麼表示。她們的父母很願意、甚至很急切地想保護孩子們的個人色彩,至少一直到他們的青春期。等到她進入青春期,還不脫男孩子氣,沒有像其他的女孩變得像個「淑女」,而且還開始表現出「追求知識的欲望」,她母親才開始為她的前途擔心。
在她整個青春期間,她立志要做「女孩子不應該做的事」的跡象愈來愈明顯。在她對運動的熱愛消減之後,取而代之的是對知識的狂熱。「我熱愛知識,」她回憶︰「我喜歡了解事物。」
她在巿立中學首次接觸到科學,開始培養解決問題的樂趣。「我會想出令老師意想不到的解題方法,我會要求老師︰『拜託,讓我用自己的方法,看看能不能求出正確答案。』然後我真的求出正確答案,令我覺得十分快樂!整個尋找答案的過程,就是百分之百的快樂。」
■不同的人生選擇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美國政府徵召國家自衛隊出征,麥克林扥克醫生也被派往海外基地擔任軍醫。家裡的經濟狀況再度吃緊,麥克林扥克太太不得不多收幾位鋼琴學生。孩子們正進入青春期,但大部分時間父親都不在家,於是很多重要的問題只好靠母親一個人決定。每個孩子各自面臨不同的人生選擇,但其中最困難的決定,或許是在么女芭芭拉身上。
瑪吉芮和米儂在中學裡的成績都出奇地好,瑪吉芮甚至還獲得瓦薩(Vassar)學院的一筆獎學金。但是,麥克林扥克太太一來有經濟上的顧慮,二來怕女孩子讀太多書嫁不出去,就勸阻長女不要上大學。於是瑪吉芮成為一名職業豎琴手,而且跟母親一樣,還是傑出的鋼琴師,並成為華盛頓廣場樂團的一員;米儂則隨著另一個樂團到芝加哥作巡迴演出。兩個女孩雖然都考慮以豋台表演為終生志業,但後來還是選擇了結婚。
可是對兩個小的孩子,麥克林扥克太太卻一籌莫展。獨子湯姆以外公為榜樣,才十幾歲就離家出海。芭芭拉在興趣上的發展更令母親頭痛,她想繼續求學的志向愈堅決,麥克林扥克太太就愈替她的前途擔憂。芭芭拉回憶說︰「她怕我會成為一位大學教授!」她更怕女兒會變成「和社會格格不入的怪人」。當然,她大概也曉得想當上大學教授不是件簡單的事。
芭芭拉也開始了解到自己所選擇的道路會很崎嶇。長大以後,她常常回想起發生在少年時期一段別具義意的小插曲︰「我們那條街上的小孩組了個球隊,常和別條街的球隊比賽。我記得有一次我們要去和另一條街對打,我當然也有去,以為自己一定可以參加。等我們到了那裡,隊上的男孩決定,因為我是女孩不讓我參加。剛好另外那隊少一名球員,所以找我代打。結果我們把我的球隊打得落花流水。在回家的路上,每個人都罵我是叛徒。這當然是他們活該!不過當時我也了解到自己必須面對一項事實︰我身為女孩,做的卻是女孩子不應該做的事!」
高中時期,芭芭拉常思索「如何面對自己與眾不同的事實」。她很不情願地承認那個過程不大容易!
「我發現別人不欣賞我的處世態度,因為我不按牌理出牌。這樣做的後果有時會很痛苦,但是我願意承擔。」她接著說︰「如果我知道做某件事會帶給我極大的快樂,那麼我願意為它承擔後果,即使必須忍受痛苦,我還是會去做。我並不是在炫耀,而是覺得如果不服從那種召喚,我一定會發瘋。我就是如此堅持地度過中學、大學和研究所,這成為我的一貫作風。無論後果是什麼,我必須朝著那一個方向走!」
雖然芭芭拉的父母並沒有直接鼓勵她追求知性的生涯及對科學的興趣,但是他們倆對自主自決的人極度尊重,這種身教對她所產生的影響反而更重要。雖然母親一度強烈質疑女人受大學教育的後果,卻也沒法給芭芭拉任何壓力,要求她跟著社會潮流走。
■女性地位崛起
於是她也和母親當年一樣,不顧父母的反對,在一九一九年進入康乃爾大學的農學院。此舉在她家人眼中或許極不尋常,但是從大局勢來看,並不稀奇。從十九世紀初期,美國女性就開始投身文學及科學界。到了二十世紀,對於與芭芭拉背景相仿的女性而言,追求高等教育己成為時尚。光是新英格蘭地區,就已成立五間女子學院,還有好幾所著名大學開始招收女生。
勇於掌握這些新機會的女性,大都來自中上流社會。而出身英格蘭或凱爾特家庭、家住新英格蘭地區的女性,又占其中絕高的比例。在這些女性中,多數都選擇主修科學項目。
早在半個世紀以前,米契兒(Maria Mitchell,1818-1889)因為發現一顆新彗星,成為「美國藝術暨科學學院」的一員。之後還有多位女性,包括︰薛塔克(Lydia Shattuck)、卡儂(Annie Jump Cannon,1863-1941,天文學家)、克萊普(Cornelia Clapp)、理查茲(Ellen Swallow Richards,1842-1911,化學家,家政運動倡導人)、以及史帝文斯(Nettie Stevens,1861-1912,性染色體發現者)等,都相繼成為女性知識分子的先驅。
一八七○年代,在米契兒的領導下,掀起一陣鼓勵女性學習科學,並協助她們求職的運動。到了一九二○年,受科學訓練的女性人囗比例達到顛峰。但是五十年後,這比例竟然降到不及當時的一半。現代女性回顧當年,應該會又驚又羡吧!
當時除了五所女子學院之外,還有兩所大學對女生特別禮遇︰芝加哥大學及康乃爾大學。
■有教無類的康乃爾
康乃爾的立校宗旨即是提供「有教無類」的教育機會。一八七二年,校方招收了第一位女生;一八七三年,校方開始興建瑟吉(Sage)學院。捐助人瑟吉(Henry W. Sage)在安放奠基石時曾經預言︰「當女性受到文化及教育的陶冶後,能夠從事更新、更廣泛的工作時,全人類的力量將大幅度地增強。」康乃爾大學為感謝瑟吉先生的贈與,誓言將「永遠廣為女性提供與男性相等的教育機會。」(注︰瑟吉學院奠基石上的銘文)
雖然理想與現實之間總會有一段距離,不過到了二十世紀初,康乃爾大學的確吸引了許多企圖心極強的女性,到那裡追求知性的生活。
就拿一九二三年,芭芭拉畢業的那一年來說吧︰拿到康乃爾理工學位的畢業生總共為二○三人,其中就有七十四名女性,雖然這裡面還包括家政系及旅館系的畢業生,但這項成績仍然相當可觀。光是農學院的畢業生裡,就有百分之二十五是女性,至於藝術學院畢業的男女生比例,大約是四比一,同時在榮譽畢業生中,女生就占了三分之二。
在同一年裡,大學部的獎學金半數以上由女生獲得;研究所發給女生的獎學金數目也不少,而且一大部分是發給學科學的學生,像是物理、數學及生物等學科。
麥克林扥克不記得自己第一次聽說康乃爾是在什麼時候,也不記得何時選上它,但是她很早就下定決心要進大學,而且認定了要進康乃爾。她姊姊很驕傲地回憶道︰一旦芭芭拉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那就夠了。
就是在此時,她母親的態度從本來的質疑,轉變成為強烈的反對;而父親這時仍滯留海外,錢的問題還是很棘手。芭芭面對這一切拉似乎無計可施。一九一八年她從中學提早一個學期畢業之後,在職業介紹所裡工作,整整六個月的時間(當時她才十六歲),白天和人們晤談,替他們安排適當的工作,下班後就把下午和晚上所有的時間花在圖書館裡教育自己。「我排好時間,把要念的東西都列出來,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打算教育自己。」她說︰「即使我上不了大學,我也準備自修,得到同等的學識。」
夏季快結束的時候,她父親從歐洲戰場歸來,顯然馬上就站在她這一邊。
■靠巧合順利註卌
「有一天早上......在我出門上班以前,母親告訴我,她和爹討論過我的情況,決定我應該去上大學。於是她打電話去問一位讀康乃爾的女孩,學校什麼時候開學。這個女孩說康乃爾下週一開學,而且姓氏字母以「M」開頭的學生都必須在下週二早上八點去註卌。我去上班,母親去我讀的高中拿成績單和文憑等等,可是她什麼都沒有拿回來。即使如此,我還是照常在週一撘火車去綺色佳(Ithaca),找了旅舍住下。到了星期二早上八點鐘,我和其他姓氏以M開頭的女生一起排隊。每個人都帶著資料,只有我兩手空空。輪到我去窗囗辦手續的時候,註卌組的人問我︰『妳什麼東西都沒有準備,怎麼辦入學呢?』就在這個時候,房間裡有人大叫我的名字,我們倆都聽見了。他說︰『等一下!』然後他走進去,跟一個人講了一會兒話,又走回來,說︰『拿這些資料去辦手續吧!』至今我仍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我入學啦!一定有人做了些什麼,只是我不清楚是誰做了什麼,反正是個巧合!我只在乎自己已經入學了。我上了第一堂課就完全著迷了,那堂課是動物學,我簡直聽課聽得出神了!我終於在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上大學那麼多年,那份喜悅感從未稍減!」
芭芭拉顯然很喜歡這種「巧合」事件,因為更能夠支持她不按牌理出牌的作風。
不過她姊姊卻深信,母親才是那整個神祕事件背後的導演。「母親一向很有辦法,一旦她作成決定之後,一定會用盡手段讓芭芭拉入學!」
康乃爾符合芭芭拉所有的要求。讀農學院的人都免繳學費(這是最後決定讓她入學的關鍵之一),不過,錢仍然是個問題。一方面是因為她總是有斷糧的憂慮,另一方面則是她開始時過分熱中向學,選修了一大堆課,「我會先選一門課,一旦發覺它很爛,就不去上了,然後就會得一個Z。等到我大三的時候,我發覺自己的成績單有一大堆的Z。」
■有趣的大學生涯
她這種行徑,令教務處十分頭痛,而且最後還剝奪了她提前畢業的機會。不過芭芭拉自始至終未曾在意這些官僚化的旁枝末節,康乃爾的大學生活本身就已太有趣了。
「有很多你在大學裡學的東西,在外面是學不到的。你會遇到來自各團體及各種階層的人,可以從這些來自不同地方、不同背景的人身上學到各種知識......大學生活就像一場夢......我在康乃爾認識很多人,其中大部分的朋友都是猶太人。在當時非猶太人與猶太人的社會隔閡還很深,不過我很喜歡這群人。我們都住宿舍,其中有兩個猶太女孩是室友,她們住的那兩個房間就成了我們聚會的小窩。」她深受猶太人的吸引,甚至花時間學習猶太語,「因為她們跟康乃爾其他族群很不一樣。」
包括日後成為紐約猶太社區領袖的懷恩史坦(Emma Weinstein);還有《紳士約定》(Gentleman's Agreement)的作者,非猶太裔的赫伯森(Laura Hobson),這群死黨儼然成為芭芭拉的社交中心,而她是裡面唯一學科學的人。
芭芭拉雖然為這群「被隔離的」族群所吸引,但這並不表示她和同班同學相處得不好。她姊姊瑪吉芮記得︰她上大一的時候,在各種社交活動中的表現,好似「含苞初放」,和她童年時孤獨的形象大相逕庭。她看起來「可愛極了!」社交活動的邀請不斷。而且每當她回家時,母親及姊姊們都「開心極了!」她參與學校生活之成功,在大一的時候居然當選為新鮮女生聯誼會的主席,同時她還受邀參加一個姊妺會;不過當她發現自己是她那間宿舍裡唯一受到邀請的人之後,就婉拒了那個機會。
「其實裡面有很多女孩人都很好,只是我馬上就可以感覺到有些人進得去,有些人進不去。」她回想︰「在我們中間就像有一道界線,把每個人歸類為不同的等級,這種情形令我無法忍受。我考慮了一陣子,決定違背自己的社團宣誓,從此保持獨立的身分。我真的沒辦法容忍那種歧視的態度,那種震驚的感覺一直令我無法釋懷。直到今天,我仍然反對所謂的榮譽社團,但我因為工作的關係,必須參加幾個,如果不是工作上的需要,我大可說不!可是我必須遵守工作的規則。我可以不去開會......但是卻必須參加這些社團。」她姊姊瑪吉芮認為可能就是她的這種反應,讓她從新鮮人的夢中驚醒,恢復她一貫卓爾不群的作風。
■不必有感情寄託
有很多生活中的抉擇,像是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她願意做、什麼她不願意做,在那段時期她都秉持著一貫的赤誠,作下決定。
比方說︰念大學的時候,她覺得留長髮實在太麻煩,於是就去找當地一位理髮師,作了一次「哲學長談」,長髮就不見了!她的新髮型隔天在校園裡造成不小的轟動,「整個學校都議論紛紛!」後來短髮雖然也開始流行,不過在二十年代的當時......「我只不過碰巧走在潮流前面一點點而已。」
二年以後,她在當研究生時,又用同樣獨特的思考推理方式,覺得自己不能穿女人的衣裙在玉米田裡工作。於是她立刻去找裁縫,定做一條燈籠褲──就是當時俗稱的「四角褲」(plus fours)。她認為生活中所有的問題即在於「我是否能夠接受?我不能穿著以前人穿的服裝工作。」
不過,或許還有一項最重要的問題需要解決,那就是她與男孩的關係。在大學頭兩年裡,她過著男女合校的生活,經常出去約會。「後來我終於決定自己必須有所取捨。記得那個時候我的確喜歡過幾個男孩,但他們都是搞藝術的,不是科學家。雖然我和他們的交往很認真,有一些情感上的寄託,但那也只是一種單純的情感寄託而已,除此以外,沒別的。」對於這一點,及其可能的後果,她都非常清楚。
「這些感情的寄託不可能持久的。我知道自己和以前任何一位男友都不可能長久。我一向無法適應和其他人維持親密的關係,甚至和自己家人的相處情況也一樣......我對感情上的寄託一直沒有很強烈的需要,我就是沒那個感覺。所以我永遠不能理解婚姻這檔子事,到現在還是搞不懂。我也從來沒有體驗過想結婚的那種需要。」
■只是開心地過日子
倒也不是因為她有事業心,令她心無二用。麥克林扥克一輩子從來不會如此刻意地為一項選擇作規畫。「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必須持續不斷地去做哪件事,或是自己必須為某個使命獻身,」她說︰「我只記得自己一直在做想做的事,完全沒有想過什麼事業問題。只是開心地過日子而已。」
不知道是情勢使然,或者是受到召喚,到大三快結束的時候,她就已經朝專業科學家的路上邁進了!在許多男性科學家的生命裡,都有啟蒙人物。當我詢問她有沒有的時候,她似乎想不起幾個。
她的家人對科學都不感興趣,她父親雖然是位醫生,又特別寵愛她(從很多方面來看,她都是他的最愛),但是她和姊姊卻都不記得父親曾經和她討論過科學方面的東西。她只記得自己在讀高中的時候,很喜歡物理和數學,卻不記得自己曾經崇拜過哪位足以成為自己典範的男老師或女老師。
她記得大三念到一半的時候,一門特別有趣的課(遺傳學)剛結束,教授特別鼓勵她去修研究所開的遺傳學。從那個時刻開始,她就已經成為非正式的研究生了。她可以自由選修研究所的課,只不過必須再花一年半的時間,補足她那一大堆得「Z」的大學學分,才能正式畢業。那個時候,她心裡已毫無疑問︰「我知道自己非走下去不可。」唯一的問題是,她該以怎麼樣的方式成為正式的研究生?
「植物育種系,也就是開遺傳學的那個系,不收女生,至少不收女研究生。」她回憶︰「他們會收特殊的學生,就是不肯收女研究生。我念的是植物學,而且又特別喜歡曾上過的細胞學(這門課主要在研究細胞及染色體),所以我就到植物系的研究所去註卌,主修細胞學(研究染色體),副修遺傳學及動物學。」除了遺傳學及細胞學(由農學院開的課)之外,她還拿了好幾門動物學的學分。有些沒有選修到的科目,她就去旁聽。
■忘了自己的名字
到目前為止,從麥克林扥克的回憶中浮現出來的人物素描,對於如何塑造她成為科學家的特質上,只提供了一些浮光掠影。麥克林扥克從孩提時代開始,就表現出強韌的自主、自決、以及全神貫注的能力。但最特別的一點,是她即使在長大成人之後,仍然能保有她那童稚般全神貫注的能力。
她這種能力有一項關鍵性的要素,就是她想「屏棄軀殼」的意願。而且她真的嘗過這種自由的滋味。最早的經驗是童年的時候在海灘上「飛翔」;後來,則是當她特別專心研究問題的時候。
「人的這副皮囊是個累贅,」她說︰「我總希望自己可以作一名旁觀者,不要當別人眼中的這個『我』。」
有時她甚至會把自己的名字都忘掉。她笑著告訴我一個小故事,證明確實發生過那種事。「我記得大概是我大三的時候吧,我修地質學,這個學科我非常喜歡。每個人都必須參加期末考。我迫不及待地想考試,因為我太喜歡那門課了,我知道他們絕對不可能考出一題我不會的題目,因為我對整個課程瞭若指掌,甚至還知道課外的東西,所以才那麼猴急地想去考試。到了考場,他們發給每個人一本藍簿子,那就是試卷。第一頁是給學生寫名字的,我根本懶得管,只急著想看試題。看過試題後,我馬上就開始作答,寫得不亦樂乎,開心極了!整個試卷我都回答得十分順利,可是等到我要寫自己名字的時候,卻不記得了,怎麼也想不起來。我只好坐在那裡等,覺得很窘,又不好意思問別人我叫什麼名字,因為他們一定會覺得我是個呆瓜!我愈想愈緊張,好不容易等了大約二十分鐘以後,終於想起自己的名字了。大概我真的太討厭自己這副臭皮囊吧!在我們周遭發生的事、我所看到的、所想到的、以及我喜歡看到與聽到的東西,不是更重要嗎?」
■投注所有熱情
這種能夠全神貫注的特性,不僅成為她科學創造力的泉源,同時也表現在其他的才華上,音樂就是其中之一。上大學的時候,她修過和聲學,上課的時候,她必須作曲,然後讓教授彈出來。「『妳怎麼想出來的?』教授會這樣問我。我從來沒告訴過他,我會那樣想是因為我不懂得用別的方式想。我以前沒有任何經驗嘛!」顯然她從那門課裡累積到的經驗對她大有助益,因為大四的時候,她參加了當地的即興演奏爵士樂團,彈奏高音五絃琴。
她充滿興味、也帶著一點點不解地回憶起在她當研究生的時候,有次去一個舞會上演奏五弦琴。當時她非常疲倦,「我真的覺得自己在演奏某條曲子時睡著了,演奏完才醒來。我問薩克斯風手︰『我是不是睡著了?』,『沒有啊,』他說,『妳彈得很好。』我心裡明白我一定是在夢中演奏的,完全不醒人事。」
研究所第一年結束時,她頗不甘願地放棄樂團演奏,「我每晚熬夜,睡眠怎麼會夠。」從那一刻開始,她就把所有的熱情都投注在生物學上。
凱勒
這本書出現三個月後,芭芭拉.麥克林扥克即獲頒諾貝爾獎。一夜之間,她變為科學界的女英雄、媒體的寵兒。但是,突然成為焦點人物,生活不免受到侵擾,個人難免被浪漫傳奇化,她也因此感到矛盾。
雖然如此,她卓然的研究工作得到肯定,仍是可喜的。她的友人及仰慕者都得意非常──我,當然也不例外。
一九八三年以來,麥氏在現代生物學史上的地位漸漸穩固,「轉位」已成為新興之發育及演化生物學的關鍵元素。固然生物學與時代不斷進步,歷史亦將不斷改寫;但我認為我所敘述的這個故事,基本上仍是公正的。因此我決定讓這本書仍保有最原始的面目。
一九九三年
凱勒
這是本傳記性質的書,不僅在記載一位人物的一生,更在敘述一個親密關係。
故事在講一位儕輩眼中特立獨行、具宏觀灼見的科學家芭芭拉.麥克林扥克與一門近年發展一日千里而備受矚目的科學──遺傳學──之間的互動。書中介紹的科學家與這門學問,崛起的時間相當一致,都在本世紀初出生,又在同一時期邁入第一個成熟階段,共享成功的榮耀︰麥克林扥克身為一名年輕的女性遺傳學家,在當時所掙得的學術知名度,同時代的女人根本無法想像。可是,在接下來的歲月裡,這位遺傳學家與遺傳學卻分道揚鑣,往極不同的方向各自發展;麥克林扥克從此隱姓埋名。
直至今日,經過三十年的疏離,這兩條路終於再度交疊;而麥克林扥克的名字,也重新成為現代生物學者注意的焦點。
■特立獨行
麥克林扥克與遺傳學(及細胞學)的淵源開始極早,使她能夠參與及協助創立此一新生學門。麥克林扥克二十歲到三十幾歲其間的成就,在她榮獲美國國家科學院(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所頒發的金柏獎(Kimber Award)之際,由同事羅茲(Marcus Rhoades)作了相當適切的結論。他寫道︰
芭芭拉研究工作的卓然之美,在於所有的成就全是她自己一人努力的結果。她在沒有任何技術支援的情況下,靠著無窮的精力、對科學完全的奉獻、獨特的見解與創造力,以及敏捷的智慧,完成一連串在細胞遺傳學史上無人能及的重要發現。
後來,麥克林扥克在四十幾歲的時候,利用玉米研究細胞遺傳學所得到的幾項新觀念,都因為太激進、太新穎,令科學界的同儕難以「入耳」。隨著時間的流逝,溝通上的困難居然有增無減。當時,另一項革命──分子化學,已蔚為主流。由於這門新科學戲劇化的連串成就,到了一九六○年代末期,好像所有的基本問題都已經找到解答了。這場戲劇裡主角之一的莫納德(Jacques Monod,1910-1976,一九六五年諾貝爾生醫獎得主)就曾經誇囗︰「生命的奧祕?我們已經解開一大半了!即使不能掌握每個細節,但原則要義已昭然若揭!」相較之下,麥克林扥克所堅持細胞遺傳學中的複雜性,似乎已無容身之地。
■領先同儕三十年
今天,大家對麥克林扥克的研究工作愈來愈感興趣,主要是因為後來生物學界陸續出現許多令人震驚的新發現,居然都和她早在三十年前就描述過的研究結果不謀而合。尤其是遺傳因子的「轉位」(transposition),長久以來一直被認為是麥氏無中生有的言論,現在竟已被公認為不容置辯的自然現象。
怎麼說呢?一直到一九六○年代末,一般人還相信掌握生物體祕密的基因,只是一連串依照固定的直線順序排列的簡單單位。若有人說遺傳因子會從一點移動到另一點,甚至從某個染色體移動到另一個染色體上,馬上會被認定是匪夷所思的說法,遑論麥克林扥克還堅稱︰這類重組可能在遺傳結構及控制上扮演決定性的角色。麥氏早在五○年代初期就力辯︰當遺傳因子從某個染色體移到另一個染色體上時,它們同時會挾帶著對細胞的新指令;而且,轉位的動作本身,也是經過「程式設定」的。
關於轉位的新證據(現在已達分子階段),自六○年代末期開始陸續出現。過去十年內,學者們發現愈來愈多具流動性或轉位性遺傳因子的例證,意謂著染色體的編制或基因組(genome)內,具有相當程度的流動性。這個論點和過去二十五年來主宰生物學界的基本概念架構其實大相牴觸。但在遺傳因子的流動性一經證實之後,我們對遺傳程式的概念已必須跟著改變︰遺傳程式不再只是記錄在一串DNA上靜態的直線訊息,而是一個充滿動力的結構。對於「基因的移動也是程式設計之一」的說法,我們要問︰那麼所謂的指令,從何而來?麥克林扥克的答案是︰這些指令來自整個細胞、整個生物體、甚至整個周遭的還境。這樣的論述對於正統的遺傳學震撼相當大,因為長久以來,生物學家以為「適應演化論」的幽靈早已入土為安,沒想到透過麥氏的研究結果,環境對遺傳具影響力的論點又再度搬上檯面。
有些學者認為上述的發展將造成生物學史上新的革命。對這些學者來說,麥克林扥克的名字己儼然成為一個囗令。哈佛大學的分子生物學家梅索森(Matthew Meselson, 1930-)即預言︰歷史將「記載她創始了一套精微複雜、仍未為人真正了解的遺傳新理論。」
■孤立於科學社群之外
但是在冷泉港實驗室走廊的盡頭、一間貼著「芭芭拉.麥克林扥克」名字的房間裡,那位執著的主人則仍是個遙不可及的人物。她對轉位的了解與她同事對轉位的了解,之間仍存在著無法跨越的鴻溝。當年生物學界並非根據她的實驗結果才發現基因的轉位,因此也沒有讓她參與接下來的研究發展。一直到今日,在她眼中,即使是擁護她的人,也鮮少有誰真正了解她的理論精髓。雖然生物學界已和她重修舊好,也給與她應得的認可與名望;但實際上,麥克林扥克仍是一名局外人。
讀者們很可能會覺得這本書在講一個人遭受多年的忽視,卻仍然全心奉獻、終獲報償的歷史,一個偏見與漠然最後終於被勇氣和真理擊敗的故事。沒錯,但在表面底下的故事卻更複雜、更發人省思。它真正的重點,是在討論科學知識的本質,以及推動科學發展的那一張由個人及團體的努力相互糾纏的網。
一個新想法、新觀念,自某個男人或女人隱密的夢想中抽芽時,如果這觀念不被這個人所屬的團體接受,就永遠不可能正式納入科學理論之中;一旦這個觀念被接受,團體的力量即成為它成長的沃土。整個科學就在這種個人的創意與團體的認可制度互動之下,發育茁壯。這個互動關係有時相當複雜,而且總是十分微妙;但這種互動關係有時也會破裂,造成個人與團體之間的隔閡,結果通常都是個人喪失信譽。不過,也就因為有這類事件發生,更甚者,在發生之後,情勢又見扭轉,才提供了我們寶貴的機會,去了解在科學界中發生歧見的意義。
藉著麥克林扥克的故事,我們就要來探索在何種狀況下,科學界會發生歧見;有了歧見之後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應、以及會反映出哪些不同的價值觀和研究目標。我們會問︰個人與團體的興趣焦點在科學革命中分飾何種角色?是不是所有的科學家都在尋求相同的答案?他們所提出的問題是否大同小異?不同學門運用不同的研究方法,可能會找到相同的答案嗎?倘若許多科學家提出的問題、尋求的答案、以及運用的方法都截然不同,那麼他們如何彼此溝通?
簡而言之,為什麼麥克林扥克對基因轉位的發現一直不被同儕接納?我們可以說,那是因為她對生物結構的認知,和儕輩所尋求的解釋差距太大。但同時我們必須追究這個差距的內涵是什麼?當初的歧見又是如何發展出來的?
孔恩(Thomas S. Kuhn,1922)提醒我們︰科學理論之所以會發生修改或排拒修改,「正因為科學家也是凡人!」孔恩將焦點放在團體、以及團體在形成與改組時的動力上;本書的焦點則集中在個人「自述及個性上的獨特性」,因為這會影響科學家如何選擇他獨特的研究方法以及在哲學上的執著,並會使他在某個領域中抗拒或接受主流思潮。而這些都會被「團體」這背景襯扥出來。所以,這本書不僅是個人傳記,同時也必須是知識的歷史,它的出發點在強調︰科學必須靠個人及團體雙方面的努力。
■直觀生命的真相
本書最重要的一項企圖,是要描述這位科學家個人的「風格」。
風格,一部分來自學習,一部分則是自我陶冶的結果。而麥克林扥克的風格,在現代生物研究界,當屬極端的異類。她執著於個別的、不同於常的現象,她曾經說過︰「最重要的,就是要訓練自己發展出一種能力,能夠看出那一粒與眾不同的玉米粒,然後追根究柢。」「如果某樣東西異於常類,一定有它的道理,你就應該把它搞清楚。」麥克林扥克認為現下通行的分類制度,以及對統計數字的迷信,都在鼓勵研究人員忽略差異,「只把它歸納成是一項例外、異常或是一種污染。」她認為這種態度會造成極嚴重的後果,「無論巨細,他們都會錯過真象。」
若在一個世紀以前,麥克林扥克或許會被歸類為自然學者,不過她也不全然符合自然學者的定義。由於自己獨特的性向,以及受到周遭學術環境的影響,麥克林扥克成功地將「二十世紀之重視實驗」與「自然學者強調觀察」的精神合而為一,重視觀察的實驗工作遂成為她理解的關鍵所在。對其他人或許只是詮釋或推測的工作,對她卻成為訓練有素的直觀。她將自己獨到的研究方法發揮到極致──很少有人能了解她,就連她自己也不很清楚怎會「知道」得這麼多。在談論到利用語言推論所必須面對的限制時,麥克林扥克又搖身一變,成為神祕主義者,一再強調自己「對生物的感覺」的重要性。她像所有出色的神祕主義者,具有嚴酷的批判精神;也像所有優秀的科學家,從對自己研究的物質徹底的浸淫、甚至認同之中,淬煉出領悟。
麥克林扥克寧願作一名隱士,並不喜歡目前廣受注目的狀態。她寧願保有過去的隱私權和自主的生活。當我首次對她提出這書的寫作計畫時,她表示自己太過特立獨行,別人想必不會感興趣;我卻辯稱這正是她可以對世人有所啟發之處。果然,訪談愈深入,我愈能從她對罕有的「異類即為知識寶庫」的堅持中,印證我當初的直覺是正確的。
慢慢地,我了解到在她的故事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的獨立性。從她不顧儕輩的反應,去追究自己覺得是「顯而易見的」現象的率性上,我開始體認到︰她的人和她的工作,也就是她研究的風格及結果,其實可以互為昭示。同時,因為她一直和自己所屬的學術團體保持距離,所以,對於群體利益暗潮湧動時力量之強大、方向之易變,她的經歷也可提供我們一個極難得的觀察角度。
在我完成與麥克林扥克的訪談之後,我接著訪問好幾位她在科學界的同儕,作為麥氏回憶的補遺。其中有些人是與她同事過的傳統遺傳學家,也有些人只在遠處推崇她,還有些人直到最近才體認到她理論的重要性。我很快就發現,為了解這些談話的內容,我必須先學習這門科學。雖然我在六○年代初曾修過分子生物學的課,卻從來不曾研究它;因此在寫這本傳記的同時,我也會追溯自己從入門到熟悉的學習過程,以便幫助一般讀者進入這個學域。
■獻給三種讀者
本書第一章,在簡單描述麥克林扥克初為科學研究者時,當時科學界的歷史背景。第二章,我引進麥氏回憶自己童年人格形成的聲音。接下來的章節,則循序將她的工作生涯帶向今日的成就。讀者仍然會聽到麥氏的聲音,不過中間卻夾雜愈來愈多出自她同儕的言論及作品片段。
最後,我盼望這本麥克林扥克的畫像可以達成三個效果︰第一,引導不是學生物的讀者進入一個陌生的世界;第二,讓學習傳統遺傳學的讀者,認識在教科書裡那個成為玉米遺傳學里程碑的名字背後的血肉之軀;第三,對於那些領導現今研究方向的專業生物學家而言,希望他們可以把這本傳記當作一本探討「科學語言」的書來讀──因為在以「論述」為尚的科學世界裡,這語言竟然已成為許許多多專門研究領域的疆界,而且還操控著這些研究工作的發展!
當然,《玉米田裡的先知》這本書最重要的部分,是在講述一個女人,因為對科學有她自己的見解,而逐漸與主流研究的論述撘不上話語;幸好,這個疏離的過程並非無可挽回。藉著寫這本書,我企圖探討創意與認可、個人與團體,以及不同研究團體對科學的不同認知之間的關係。因為這些關係不僅決定了麥克林扥克的一生,更會決定所有科學的研究發展方向。
■感謝
首先,我要感謝麥克林扥克給與我寫這本書的靈感。她在過去一連串的訪談中,無私地與我分享她一生的故事,開拓了我身為科學從業人員與評論家的知識範疇,更引導我以新的角度來看待分子生物學的歷史。
我寫這本書的目的之一,是企圖以麥克林扥克這個鮮明的例子,矯正近代生物學史中一些傳統看法的偏頗。其他對科學所作的社會學研究中,也有人開始做這項工作;倘若我引述這些著作有所疏漏,也只是因為我相信麥氏本身特殊的經歷即是最完整而有力的證詞。我因為在深入了解麥克林扥克的一生之後,對自己曾經寫過的主題「性別與科學的關係」,有了更深刻的想法。麥克林扥克堅決否定任何「女性典型」,質疑所謂「女性」科學的籠統觀念,她畢生追求一種「完全沒有性別問題」的生活形式,讓我們得窺真正「不分性別」的理想科學世界。
我特別感激麥克林扥克力勸我打退堂鼓不成之後,仍然容忍我完成此書。當然,她不必替我的詮釋負任何責任。同時,我也在此向麥克林扥克的姪女芭芙娜妮(Marjorie Bhavnani)及姊姊麥金麗(Marjorie McKinley)致意,感謝她們耐心的合作與協助。
對本書的寫作幫助次大的人是我的編輯,我相信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伯恩絲(Jehane Burns)更體貼、敏銳的編輯了。她在原稿上花下的苦心,不是三言兩語能夠道盡的;她對我想傳達的訊息的支持及信心,不斷敦促我作更深入、清晢的思考。
同時,我也要感謝在本書資料的蒐集及寫作過程中,許多幫助過我的人︰賽夫頓(Harriet Ceighton)、羅茲、畢多(George Beadle)、梅索森、波士坦(David Botstein)、馬哥林夫婦(Paul & Jean Margolin)、威特金(Evelyn Witkin)、奧爾巴克(Lotte Auerbach)、路翁亭(Richard Lewontin)、索恩本(Tracy Sonneborn)、華萊士(Bruce Wallace)、賽杰(Ruth Sager)以及哈博(Jim Haber)都曾欣然接受我的訪問。他們的回憶及印象,提供了極寶貴的資料。
下列人士曾為我校閱部分或全部的原稿︰安克尼(Barbara Ankeny)、科漢(Carolyn Cohen)、艾利斯(Allan Ellis)、古德柏格(Stanley Goldberg)、格林(Mel Green)、霍爾(Diana Hall)、荷頓 (Gerald Holton)、哈伯德(Ruth Hubbard)、肯尼斯頓(Ken Keniston)、克里格(Martin Krieger)、庫恩(Tom Kuhn)、曼寧(Ken Manning)、馬克斯(Leo Marx)、穆瑞(Janet Murray)、彼得森(Peter Peterson)、理查茲(John Richards)、魯迪克夫婦(Bill & Sally Ruddick)、施韋伯(Sam Schweber)、賽德拉克(Bonnie Sedlak)以及史特林(Anne Faustoe Sterling)。我非常感激他們的協助與建議,尤其特別要感謝賽德拉克和庫恩,在我尚未決定寫這本書之前給我鼓勵;克里格在我欲罷不能時,為我打氣;還有我好脾氣的兄長茂瑞.福克斯(Maury Fox),任我掠奪他的藏書,忍受我沒完沒了的問題,和包容我們之間的歧見。
我是在紐約州立大學研究基金會的贊助下,開始本書的研究工作。大部分初稿的撰寫則是在紐約州立大學博徹思(Purchase)分校休假期間,藉著「科技與社會研究計畫」到麻省理工學院擔任艾克松(Exxon)研究員時完成的。這特別要感謝布萊克默(Don Blackmer)與凱森(Carl Kaysen)在我的研究員獎助金過期之後,仍慷慨地安排我繼續使用麻省理工學院的設備。最後的定稿工作,則在「中學以上教育改進基金會」所提供的「蘇南西(Mina Shugnessy)獎」的贊助下完成,謝謝他們。
除了亞歷山大(Philip Alexander)、安姆(Pnina Abir Am)、埃爾曼(Lee Ehrman)以及保羅(Diane Paul)之外,在洛克菲勒基金會、康乃爾大學、加州理工學院、華盛頓卡內基研究所以及美國哲學學會等各機構內負責管理檔案的朋友,都曾熱心地協助我蒐集資料,在此一併致謝。另外,在福利曼(W.H.Freeman)公司任職的查普特 (Linda Chaput)與戴樂尼亞(Betsy Dilernia)負責將原稿付梓,羅賓森(Lynn Robison)以最大的耐心及幽默感替我更迭數次的稿件打字,也深致謝忱。
最後,我要感謝我的孩子──傑夫瑞和莎拉。他們以愛來支持、包容我的工作壓力及挫折感,他倆也是幫助我完成本書的最大功臣。
一九八二年十月於劍橋,麻薩諸塞州
霍奇基斯
芭芭拉.麥克林扥克是那種你願意認識,交談之下能帶給你腦力激盪,了解之後能使你受益良多的人。但長久以來,這份特權僅澤及一小群科學家,而且與她的談話內容都局限在技術層面、對她的了解更是姍姍來遲。
所幸,凱勒這本洞見入微的傳記,可以為許許多多關注奇人逸士或科學進展的讀者,詮釋與麥氏神交的樂趣。我尤其希望這書能使學習科學的青年,對這段科學的典範歷程,有更深刻的了解。雖然科學界素來自許擁有開化慎思的文化,不免也有僵固粗率的時候;凱勒以冷靜的筆調,平實地描述麥氏如何在生涯事業中面對性別的障礙與歧視,使每一位讀者,不論男女都能感同身受。同時,凱勒廣義地分析麥氏的科學研究內容,指涉現代遺傳學許多困難面,書本身就是對思想史的極大貢獻。
■豐沛的生命力
不管是動腦或動手,麥克林扥克都很有天分,創造力豐富。她生於康乃狄克州,傾其一生研究最能代表美國的植物──玉米。她一方面是遺傳學專家,一方面因為工作要求,也成為通曉天候、勤勞四體的農夫。她直接證實了遺傳學中一些結構與功能之間的最重要關聯。先是摩根學院的史德提文特(Alfred H.Sturtevant,1891-1970)與布里吉斯(Calvin B. Bridge,1889-1938)巧妙利用間接證據,認定染色體(結構)為遺傳功能的載體。麥克林扥克隨即示範︰我們可以親眼目擊各個染色體或染色體的某些部分,精確進行交換的過程,然後將它們攜帶的表徵傳給後代植物。
她幾篇越來越複雜的研究報告(大約從一九三一年開始),後來已成為廣泛使用的教材,證明遺傳物質基礎的基本「定律」。學生們都熟知她早年的這些工作。
然後,她發現一些打破定律(重洗部分的遺傳撲克牌)的不規則現象,便獨自開始追尋更高層次的新定律,使得不規則現象終於也成為可以預期的現象。
本書最精采的部分是,這項嶄新的發現如何緩慢地、甚至不太情願地為她的學術領域所接納,最後在三十年後獲得一九八三年的諾貝爾獎(麥氏當年八十二歲)。這提醒我們,一般人盛讚的「大膽假設」,不論多麼誘人、多麼具有催眠的力量,常常還是需要修正或縫補,所以那只是踏上理解路的第一步。
你很快就會注意到麥克林扥克豐沛的生命力。她說話精簡、快捷、言之有物;眼神明亮、犀利、專注。她博覽遺傳學文獻,能迅速掌握每一篇科學論文的精髓。她的出身背景使她卓爾不群,為人落拓不羈,但自律嚴謹。她逃避婚姻及家庭生活,甚至常勸告有才華的友人勿自投羅網。不過,她雖是個獨來獨往的人,卻能在一對一的接觸中表現和喣,也能落落大方地參加許多社交活動。
從很早的時候,麥克林扥克就開始作中性打扮。她要求別人一視同仁地尊重她及其他女人──與其說她鼓吹女性主義,不如說她信仰人道主義。一向熱中溝通的她,晚年竟刻意緩和自己爆炸性的說話方式,以配合聽者的「層次」;可惜在迎合他人的「思想速度」及「注意力持久」上,仍不太成功。
■科學路上獨步
自從較多人接納她的論點,以及諾貝爾獎頒發之後,總有許多科學家藉此機會,回溯他們與麥克林扥克的個人淵源,甚至自稱為「伯樂」。我並不認為這純粹是虛榮心及表現慾作崇,潮湧的佳評暗示著許多人真心欣賞她的人格與成就──當然亦不乏「平反」的企圖。
我個人與她的談話大約始於一九五○年。我身為化學家,對遺傳行為之物質基礎也有興趣,卻對細胞遺傳學孤陋寡聞。我記得曾向她詢問︰如何在操作上區分染色質(heterochromatin)與其他染色體物質?她的回答卻演變成一長串關於玉米減數分裂(meiosis)與發育過程的資訊,聽起來極具權威性,我卻懵懵懂懂。經過幾次類似的會談,我終於抓住她對解離子與啟動子最基本的主張,可惜我對田中玉米的「直觀」依然闕如。對於麥克林扥克,我只除了激賞之外,還談不上信服──因為我和許多人一樣,對於她提出的大量資訊,迷惑甚於持疑。
在這些會談中,我多半只有聽的分。但我相信她對我「驗證細菌中亦有DNA,而且具有完整之遺傳功能」這日益鞏固的證據,也有類似的不得不然的關注,甚至尊敬。當時分子單位並非我的研究重點,因為整個五○年代,我們並不清楚DNA分子的大小與極限,而且麥克林扥克對化學作用的興趣,向來比不上對機制的興趣。從這個角度來看,儘管她懂得嫻熟地控制染料及著色,以辨識個別染色體,也能熟練地運用顯示染色體行為的生化工具;但她確實比不少前衛遺傳學家落後了。
後來我們經常討論冷泉港研究所、卡內基分部,以及科學本身的命運;凱勒在書中節錄的段落,很可以表現這類交流的精神與形式。
■我所了解的麥克林扥克
我想我了解所謂麥氏晚期成果被「延期接受」的本質。她擅長的,首推顯微鏡使用技術,在「高倍數」環境下審視過無數微小細節,又隨時不忘回到「低倍數」環境觀看「大局」。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內在的「鏡頭」──在腦海裡勾畫出更廣的一片景象,展示整個細胞及解剖圖案,進而跨入第四度空間(時間)看見成熟的玉米株在整個發育過程中,各個細胞及組織內的染色體變化。
以如此清晢的內觀,加上連珠炮似的說話方式,她經常在一句話或一串字彙中,就由顯微鏡下所觀察到的,一下子跳到模型,跳到結論,跳到株體內的結果,又來回穿梭!她的特點是只作囗頭描述,我不記得她曾經停下來把她所講述的東西畫成圖解,難怪大部分人對迎面湧來的資訊會感覺無處下手(我想太懶也是一個因素)!
大部分同儕的反應使她氣餒,甚至使她怯於發表。但我認為大多數的人都非常仰慕她。至於抗拒抵制,恐怕是出自那些不斷對學生津津樂道染色體傳統的小步舞曲(包括麥氏早期的貢獻),結果連自己都被催眠的人。我可以體會她為什麼會把這些人的無知,視為對她的否定,甚至誇大為排斥或嘲諷。
■為本書喝采
幸好,凱勒在此以她自己的語言描摹出這些游盪基因的迂迴歷程。她借助當代科學的進步與後見之明,加上個人努力消化之後,使那些觀念更容易被一般人了解。她並沒有自限於浪漫或直覺的解讀,也沒有貶低或譏諷當初無意的誤解與異議。她致力表達實際參與者所經歷的諸多陷阱及障礙,更難得的是,她帶我們回到那個時代。
這個故事牽涉細胞遺傳學、遺傳行為,與分子生物學的結合,凱勒帶給我們的啟迪是真實而持久的。
我們可以從這本書中對麥氏生涯的敘述,學到許多教訓。除了前面提及的數點,本書還有幾章適當列舉了假說及模型在生物學中所扮演的角色。凱勒並有力地分析科學家對語言的使用,是如何逐步使語言變得更精確,而非更模稜;她也深刻透視了隨處埋伏的,可能外表為主觀、非理性、隱晦,或非直線性的邏輯鴻溝(或說是人與人之間的鴻溝)。
凱勒的確是一位觀察敏銳的分析家,她指出一些語意上的障礙──圈內人若無法突破,必將絆倒。而且,她不僅告訴我們遺傳學的演進,同時也略述一些本來看好、卻終於未成氣候的其他觀念。
凱勒細針密縷地將科學、哲學、個人、社會、以及歷史的線索,交織成這一段迷人的科學發展史。一點邊兒都不沾地規避了「科學普及」的手法,敏銳地呈現出如此多尚未載入青史的熱情與資訊。在我看來,著實是一項值得廣大讀者群喝采的傲人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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