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立場不過是群體認同的延伸?《善惡》深度解析脆弱的意識型態如何被操控
你是否相信自己的政治立場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選擇?根據《善惡》所引用的心理實驗,事實可能恰好相反。研究顯示,我們的政治信念其實非常容易被操弄與扭曲,甚至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完全相反的立場辯護...
《現代文明的批判》是許倬雲晚年的重要著作,他在書中剖析西方文明 500 年的制度與價值,指出資本主義、民主政治與個人主義的變質,讓文明陷入危機。香港中文大學前校長金耀基在序文中,不僅回顧許倬雲的學術志業,也談到「第二個現代文明」的可能性。
文 / 金耀基,香港中文大學前校長
許倬雲先生一生以學術為志業,名重當代。中國古代史是倬雲兄史學專業所在,但他的學術志趣與探究領域,遠遠超越專業範疇。2006 年,77 歲時,他所著的《萬古江河:中國歷史文化的轉折與開展》,識見高遠,視野闊大,是大歷史之書寫。書中論中國之發展分為「中國的中國」、「東亞的中國」、「亞洲多元體系的中國」,及「進入世界體系的中國」,這在中國通史的敘事中,匠心獨營、別開生面。倬雲兄八十之後,雖經受長期身體的苦痛,但他對國事、天下事的關懷絲毫不減,而筆耕也從未稍輟。最近又完成《現代文明的批判:剖析人類未來的困境》一書,並要我寫一序言。據告此書最後一章,是在他接受一次重大手術的前夜,由其公子錄音他的口述而成,聞之動容起敬。相識相交半世紀的學長倬雲兄之囑,自是欣然從命,亦因此對此書文稿得有先睹之快。
許倬雲先生此書之作,是為西方現代文明「把脈」,他認為現代西方文明今日面臨種種「困境」,已進入「秋季」,它已失去原有發展的動力,由興盛走向衰敗。西方現代文明是指近四、五百年來,在歐、美誕生,開展,構建的文明體。倬雲兄的批判固以現代文明為著眼點,更以近百年來作為西方現代文明代表的美國為觀察對象。他在美國生活逾半世紀,對美國文明親眼目睹,所以他的剖析是清明的知性論述,還帶有一分真實感受的體驗。
文明史是範圍最廣的歷史,西方近五百年的現代文明史內容,尤其繁複紛雜。史家落筆最考本事處,就在寫什麼,不寫什麼,在這裡,許倬雲先生特別重視西方現代文明的制度特性,他以資本主義的經濟制度,大型共同體的主權國家體制,以及科技發展和其相關的工業生產方式,作為論述的重點。相應於這三個基礎制度,他又指出西方現代文明的基本觀念,是建立在個人主義、主權國家、民主政治、資本主義經濟,及工業生產和科學發展等五個支柱之上。
在此書八萬字的篇幅中,作者用心最深、著墨最多的,便是西方現代文明核心的三個基礎制度和五個觀念支柱。在他條分縷析的論述中,更特別著力於制度與觀念之間的交光重疊,相互滲透與影響。更有進者,作者對西方文明的剖析,採取的是一個歷史動態的角度,他把西方現代文明分為四個階段,今日則處於第三階段的後期。倬雲兄認為在四、五百年間,西方締造的現代文明,是人類歷史上輝煌的篇章,但到了今日,西方現代文明已病象叢生,日薄西山。有意思的是,倬雲兄的美國史學同道弗格森(Niall Ferguson),在二十一世紀第一個十年步入尾聲之際,腦子裡也閃過「我們已經歷西方五百年優越地位的終結」的念頭(見其《文明》一書中的論述)。誠然,倬雲兄對西方現代文明的前途剖析,比弗格森要灰暗很多;他比百年前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梁啟超在《歐遊心影錄》中,對西方文化的批判,無疑更全面、更深入了。
許倬雲先生認為西方現代文明的基石,如資本主義的經濟制度,主權為本的國家體制,乃至於民主政治、個人主義,無不已經變質、異化、鬆弛、敗壞了。他指出,資本主義已墮化為無「誠信」原則,成為「以錢博錢」的金錢遊戲,造成結構性的貧富懸殊兩極化與世襲化;民主政治的理念,在實踐中已狹化為選舉,而選舉又為金權所腐蝕;民間社會搖搖欲墜,再難有制衡國家機器的社會力量;政客則假借公權力而成為取得支配地位的民選貴族,人權自由已無所保障,民主愈來愈空洞化與惡質化。至於對西方現代文明最有表徵性的個人主義,他的感喟更多。他指出,個人自覺帶來的個人主義,原賴基督教神恩之眷顧,神恩因科學之起而失,因而個人之自主性已無所著落,個人竟轉變為只顧到自己而自私;更有甚者,自私導致的自我封閉,遂使人際疏離,親情淡薄,家庭破碎,社會解體。許倬雲先生認為西方現代文明已出現人之失落,社會之失落,而呈顯生命意義與存在意義之危機。這不啻是說這個文明的整個精神世界正在崩塌之中。百年來,書寫西方現代文明沒落、破產、沉淪者多矣,許倬雲先生不是第一位,也不會是最後一位,但欲知西方現代文明如何病了?病在何處?病得多重?《現代文明的批判:剖析人類未來的困境》一書,是十分值得認真閱讀的。
許倬雲先生對西方現代文明的批判,不論你同意或不同意,都不能不承認他的剖析銳利和博知多識,在我則更感佩他對人類前途的關心與襟懷。真正說,倬雲兄對人類的未來,是仍抱有希望的。他不但承認西方現代文明「確實有其自我調整的機制」,更援引中國與印度的東方文化精神資源,以樹立「生命現象價值觀」,而為安身立命之資。而他真正希望之所寄,則是人類能創造「第二個現代文明」。他說:「我們不能認為西方現代文明的一些組織型態,就是人類最後的選擇。」又說:「我們已經到了窮途末路,找到新出路是必要的工作。……更當拋開模仿西方現代文明的舊習,重新思考對未來人類的存在和發展,更為適合的創新途徑。」旨哉斯言!這是我最認同的見解。2013 年,我出版一本《中國現代化的終極願景》的自選論文集。我指出中國百年的現代化工作的終極願景,就是要建構一個「中國的現代文明秩序」。中國的現代文明之構建,固然不能不以「西方現代文明」為參照體(應該指出,自由、民主、人權等現代人的價值,雖然在西方歷史實踐中已變質異化而空洞化,但這些價值的原始理念,仍具有普世意義),但絕不能依樣畫葫蘆,盲目模仿。
在這裡值得一提,從世界範圍看,西方以五百年時間建立的「現代文明」,是迄今世界上唯一完成式的現代型文明,但唯一卻不等同於具有典範地位;倬雲兄此書更清楚闡明,「西方現代文明」已不具「現代文明」典範的正當性。以此,中國要建立的「現代文明」,應該正是許倬雲先生心目中的「第二個現代文明」。然耶非耶,倬雲學長當有以教我。是為序。
2014 年 8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