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立場不過是群體認同的延伸?《善惡》深度解析脆弱的意識型態如何被操控
你是否相信自己的政治立場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選擇?根據《善惡》所引用的心理實驗,事實可能恰好相反。研究顯示,我們的政治信念其實非常容易被操弄與扭曲,甚至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完全相反的立場辯護...
「因為我們遲早有一天會死。我只是想做好準備。」
芬奇 第六天,我再度清醒了。
今天是找死的好日子嗎?
早上醒來時,第三堂課邊聽施洛德老師無聊的講課、邊努力撐開眼睛時,晚餐桌上遞青豆給其他人時,夜裡睡不著躺在床上、大腦左思右想不肯休息時,我都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是今天嗎?
如果不是今天─會是哪一天?
現在我站在六層樓高的狹窄窗臺上問自己這個問題。我站得這麼高,幾乎成為天空的一部分。低頭看著下方的人行道,世界彷彿傾斜了。我閉上眼睛,享受這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也許這一次我真的會做─乘風而去。就像浮在泳池的水面,飄向虛空。
我不記得自己怎麼爬上這裡的。其實,我根本不太記得星期天以前發生的事,至少今年冬天到目前為止我都沒什麼記憶。每一次發作,我指的是昏迷和甦醒。
你可能以為我早已習慣了,但上一次發作是目前為止最嚴重的,我不是只睡了幾天或一、兩週─而是睡掉了整個假期,包括感恩節、聖誕節和新年。等我醒來後,我覺得比往常更像死人。沒錯,我雖然醒了,卻覺得一片空虛,好像被人吸乾了血一樣。今天是我再度甦醒的第六天。
我張開眼睛,地面依舊在腳下,堅硬而永恆。我在高中校園的鐘樓裡,站在大約十公分寬的窗臺上。這座鐘樓很小,在大鐘四周只有幾十公分寬的混凝土樓板空間,還有一道低矮的石欄,翻過這道欄杆就到窗臺上了。
我張開雙臂,彷彿要開始布道,而整個不太大、沉悶到極點的小鎮就是我的會眾。「大家好,」我大喊:「歡迎來參觀我的死亡!」你可能以為我才剛甦醒,但我只有在清醒的時候才能思考死亡。
雖然上課鐘已經響了,有一些同學依舊在下方的地面上閒晃。現在是十二年級第二學期的第一週,但他們表現得像是課早已修完,準備離校了一樣。其中一人抬頭往我這個方向看,彷彿聽到了我的叫喊,但其他人則沒留意,可能是因為沒看到我,也可能他們雖然知道我在這裡,卻想著:唉呀,只是席爾多.芬奇而已嘛。
接著抬頭的那個人把視線從我身上轉開,手指著天空。起初我以為他是在指我,但就在此時我看到她了,那個女孩。她在離我幾尺外的鐘樓另一側,同樣也站在窗臺上,金褐色的秀髮隨風飄逸,裙襬被風撐起,宛如一張降落傘。雖然現在是印地安納州的一月,她卻只穿著褲襪沒穿鞋,手裡拎著一雙靴子,眼睛直盯著她的雙腳或地面─我分辨不出來。她似乎僵在那裡。
我用尋常、非牧師講道的語氣,盡可能冷靜地說:「相信我,妳最不應該做的事就是往下看。」
她用極緩慢的速度轉頭看向我。我認識這個女孩,或者應該說,我曾經在走廊上見過她。我忍不住開玩笑說:「妳常來嗎?這裡算是我的地盤,我不記得以前看過妳。」
她沒有笑也沒眨眼,只是隔著那副幾乎遮住她整張臉的厚酒瓶底眼鏡凝視著我。她想後退一步,結果踢到欄杆,略為踉蹌了一下,她還來不及顯露出慌張的神情,我就說:「我是不知道妳為什麼上來這裡啦,不過我覺得從這裡看下去,鎮上變得漂亮多了,人也看起來更親切,就連最差勁的人看起來也幾乎像個好人。但加比.羅麥洛、雅曼達.孟克還有常常和妳一起混的那群人除外。」
她的名字叫「薇歐拉」什麼的,是高人氣的啦啦隊員─也是那種你絕對沒想到會在離地六層樓高的窗臺上遇見的女生。撇開那副醜不拉嘰的眼鏡不談,她長得其實很美,簡直就像一尊陶瓷娃娃。大眼睛、甜美的鵝蛋臉、小巧的菱角嘴。她是那種會和棒球校隊明星約會,午休時和雅曼達.孟克及其他女王蜂坐在一起的女生。
「不過老實說,我們上來這裡才不是為了看風景。妳是薇歐拉,對吧?」
她眨了一下眼睛,我把這個反應當成是肯定的回答。
「席爾多.芬奇。我記得我們去年一起修過基礎微積分。」
她又眨了一下眼睛。
「我討厭數學,不過這不是我上來這裡的原因。但如果妳是因為那個原因才上來,請別介意我說的話。也許妳的數學比我好,因為幾乎每個人的數學都比我好,不過沒關係,我不在意。反正我在其他方面勝過他人,而且是更重要的面向,比如說彈吉他還有不斷讓我老爸失望等等。對了,那個東西在現實世界裡顯然根本用不著,我是指數學。」
現在下起雨來了,在這種氣溫下,很可能雨水還沒落地就已經變成雨雪。
「下雨了,」我說,彷彿她不知道這點。「我猜有人會說雨水沖掉了血跡,讓血肉模糊的我們變得比原本好清理一點。不過我思考的重點在於血肉模糊。我雖然不是個虛榮的人,但依舊是個人,雖然不知道妳是怎麼想的,可是我不希望自己在喪禮上看起來像是被碎木機攪過一樣。」
她正在打顫或發抖,我看不出是哪一種。我慢慢地接近她,希望在走到她那裡之前不要摔下去,因為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在這個女孩面前耍蠢。「我已經講明了我要火化,不過我媽並不聽我的。」
「所以他們一定會讓大家瞻仰我的遺容,這表示如果我跳下去,到時候的場面就不會太好看了。而且,我還挺喜歡自己現在這張完整的臉,老實說,這口牙齒是我最好看的地方。」我露出微笑讓她明白我的意思。每顆牙都長得整整齊齊,至少外表看來是這樣。
她還是不發一語,我一面緩緩走近一面說話。「最重要的是,我會覺得對殯葬業者不好意思。那個工作本身就已經夠差勁了,更何況還得應付像我這樣的混球?」
下方有人大喊:「薇歐拉?在上面的人是薇歐拉嗎?」
「噢,天哪,」她說,聲音輕得我幾乎聽不到。「噢天哪噢天哪噢天哪。」風捲起她的裙襬和頭髮,彷彿她就要乘風而去。
地面傳來喧擾聲,我大喊:「不要救我!妳只會害死妳自己!」然後我用極輕的音量悄悄對她說:「我建議我們這麼做。」現在我離她大約三十公分。「我要妳把鞋子朝大鐘扔過去,然後抓住欄杆,直接緊緊抓牢,等妳抓住欄杆後,靠在欄杆上,然後抬起右腳跨過去,懂嗎?」
她點點頭,差點失去平衡。
「不要點頭。不管妳做什麼,千萬不要弄錯方向,一定要把腳往後移動,不要往前。我來幫妳數。數到三喔。」
她把靴子朝大鐘的方向扔去,鞋子咚、咚兩聲落在混凝土地板上。
「一、二、三。」
她緊抓著石欄,向後靠著欄杆,然後抬起右腳跨過去,就這樣坐在石欄上。她低頭看向地面,我看得出來她再次僵住,於是我說:「很好,很棒。只不過不要再往下看了。」
她緩緩地看向我,然後伸長右腳踩向鐘樓的地面,等她右腳踩到地之後,我說:「現在盡力把左腳跨過欄杆。手不要放開。」此時她全身劇烈顫抖,我可以聽到她牙齒打顫的聲音,但我看著她的左腳回到右腳旁,她終於安全了。
所以現在只剩下我還在欄杆外。我低頭看了地面最後一眼,視線越過自己那雙長個不停的十三號大腳─今天穿的是一雙有螢光色鞋帶的球鞋─越過四樓、三樓、二樓敞開的窗戶,越過雅曼達.孟克,她正在前臺階上咯咯發笑,像馬一樣甩著一頭金髮,把課本遮在頭上,試著同時和人調情並替自己擋雨。
我的視線越過這一切直達地面本身,如今地上又溼又滑,我想像自己躺在上面的樣子。
我可以就這樣跳下去。幾秒鐘就結束了。不會再有人叫我「席爾多怪咖」,不會再有痛苦,什麼都沒有了。
我試著排除救人一命的意外干擾,回頭繼續做眼前的事情。有那麼一刻我可以感覺得到:在腦袋安靜後的平靜感,彷彿我已經死了。我變得輕盈而自在,不再擔憂任何事情、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
然後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要你緊抓住欄杆,等你抓牢之後,靠在欄杆上,抬起右腳跨過去。」
就這樣,我可以感覺到時機正在消逝,除了想像我在雅曼達身邊墜地時她臉上的表情外,如今這一切似乎只是個蠢主意。想到她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笑得太開懷,差一點掉了下去,我趕緊閉嘴,薇歐拉抓住我,此時雅曼達抬頭看。「怪咖!」有人大喊。雅曼達那個小團體吃吃地笑了起來。她拱起手掌放在嘴邊,朝著天空大喊:「妳沒事吧,小薇?」
薇歐拉靠著欄杆向前傾,依舊抓著我的雙腳。「我沒事。」
頂樓的門被人撞開,我最好的朋友查理.多納休走了進來。
查理是黑人,他說:「今天的午餐是披薩,」彷彿我並不是站在離地六層樓高的窗臺上、兩手大張,還有個女孩抱住我的雙膝。
「怪人,你幹嘛不往前一跳,早死早超生算了?」加比.羅麥洛(又名流浪漢)在下方大喊,引來更多笑聲。
因為我等一下和你老母有約,我心裡想著但沒說出口,這種回答很遜,而且他可能會衝上來往我臉上揍幾拳再把我扔下去,這有違我只想自己完成這件事的初衷。
於是我大喊:「謝謝妳救了我,薇歐拉。如果不是妳,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我猜我可能早就沒命了吧!」
我看到下方最後一張臉孔是我的學校輔導師,胚胎老師(這是我悄悄給他取的綽號)。
我看到他抬頭瞪著我,心想:好極了,真的是好極了。
我讓薇歐拉扶著我跨過石欄,回到混凝土地板上。下方傳來零星的掌聲,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薇歐拉這位女英雄而鼓掌。在這麼近的距離下,我可以看到她的皮膚光滑無瑕,只有右頰上有兩顆雀斑,她的眼睛是灰綠色,讓我聯想到秋天。就是這雙眼睛吸引了我。這雙眼睛又大又迷人,彷彿能看盡一切。她的眼神雖然溫柔,卻是正經而不胡來的一雙眼,能直接看穿你,即使隔著眼鏡,我也看得出這點。
「我只是坐在那裡而已,」她說:「在欄杆上。我不是上來這裡─」
「我想問妳一個問題。妳認為有所謂完美的一天嗎?」
「啊?」
「完美的一天。從開始到結束。沒有任何可怕、悲傷或差勁的事情發生。妳覺得有這種可能嗎?」
「我不知道。」
「妳曾經有過完美的一天嗎?」
「沒有。」
「我也是,不過我還是很期待。」
她低聲說:「謝謝你,席爾多.芬奇。」她抬起手,在我臉頰上一吻,我聞到她的髮香,讓我聯想到花香。她在我耳邊說:「如果你敢跟別人提起這件事,我就殺了你。」說完便拎著靴子從雨中匆匆離去。
查理看著她離開,等她走出樓梯間門將門關上後,他轉過頭對我說:「老兄,你幹嘛做這種事?」
「因為我們遲早有一天會死。我只是想做好準備。」
摘自《生命中的燦爛時光》
數位編輯整理:曾琳之
Photo:Richard Walker, CC Licen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