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立場不過是群體認同的延伸?《善惡》深度解析脆弱的意識型態如何被操控
你是否相信自己的政治立場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選擇?根據《善惡》所引用的心理實驗,事實可能恰好相反。研究顯示,我們的政治信念其實非常容易被操弄與扭曲,甚至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完全相反的立場辯護...
這是一個帶有自傳意味的故事。作者與朱鴒丫頭──這個總是孤單單蹲坐在校門口台階上,雙手摟住膝頭,瞇起眼瞳絞起眉心,呆望著猩紅落日,癡癡想著心事的小女孩──兩個一大一小天南地北湊合在一塊,相識台北街頭,打造一樁奇妙的緣。
朱鴒,一個早慧的小女孩,別人的心只有一個竅,她的心卻生了七、八個竅;面對著朱鴒那雙烏黑清靈的眼瞳子,作者逐漸吐露遺留在婆羅洲的童年往事……
從白花花大日頭當空照的婆羅洲,到月色清幽皎潔的台灣;從熱浪蒸騰、鬼氣森森的馬來叢林,到車潮洶湧、繁燈似錦的台北城,童年記憶始終在作者腦海盤旋不去:小學同班女同學田玉娘、消失在婆羅洲叢林的葉月明老師、聖瑪嘉烈學校的司徒瑪麗、心愛的小妹子翠堤……,一幕幕影像在過去與現在之間交會,抽絲剝繭般呈現出往事真相與內在的魔。恍惚間,朱鴒丫頭,帶著記憶中人物的影子,竟也似真似幻……
序 齊邦媛
一、雨雪霏霏,四牡騑騑
「丫頭,妳為什麼那樣好奇呀?」「我也不知道呢。」猛一甩頭,她晃了晃她頸脖上那一蓬野草般四下怒張的短髮,伸出五根手爪,狠狠刮掉腮幫上沾著的煙塵,使勁揉了揉滿眼睛的血絲……
二、初遇蔣公
我喜歡台北的小巷,那直直的深深的小巷,兩旁矗立著長長一排灰色水泥磚牆,牆上開著一扇一扇朱紅門,門內草木森森,悄沒聲,庭院裡黑魆魆蹲伏著一間小日本木屋……
三、桑妮亞
門洞口一粒紅燈泡下,我看見每間屋裡擺著一張木板床,
床上鋪著一條大紅鴛鴦被,被子上放著兩隻髒兮兮的繡花枕頭,枕頭旁坐著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
四、第一顆石頭
白燦燦一輪大太陽下一群小孩身上穿著亮麗的衣裳,
腳上蹬著簇新的鞋子,手裡握住鵝卵般大的石頭,咬著牙,朝向那隻孤零零趴在路邊竹林裡喘氣的老狗,一步一步走過去……
五、翠堤小妹子
她看見我坐在客廳裡,登時愣住了,瞇起眼睛站在門檻外直瞅著我,怯生生把我打量半天,眼一柔,臉龐上終於綻露出她那朵天真無邪的笑靨來啦。
六、支那
滿城中國招牌字乍看好似一窩子交纏的花蛇!西洋人看中國字,真的把它看成一幅幅詭異妖豔的圖畫哦。在他們心目中,一個支那字代表一個神祕的符碼,裡面隱藏一個陰森森的、全世界只有支那人才懂的意思。
七、一個游擊隊員的死
那一整個黃昏我們師生倆就這樣靜靜坐在沙勞越河畔,肩並肩,仰起臉龐瞇起眼睛,望著馬當山頭那一顆盪漾在叢林炊煙中載浮載沉、越沉越紅的赤道落日,一口一口啜著啤酒,好久好久,只顧怔怔想著各自的心事。
八、司徒瑪麗
她依舊獨自一人,依舊倚著車窗口想心事,依舊留著一頭及腰的長髮,大清早梳理得烏晶水亮的,乍看依舊像一條黑色小瀑布從她頭頂直直流瀉下來,倏地停駐在腰間,隨著車窗口吹進的晨風,飄飄飉飉不住飛蕩……
九、望鄉
她家水田旁那滿溪盛開的芒花,迎著天上的月娘,嘩喇嘩喇隨風起舞,恍惚中好像村裡一群孩童滿頭插著白色的野花,聚集在庄口,笑嗨嗨向她招著手兒……
尾 聲
天快破曉,晨風習習,觀音山下嘩喇嘩喇一江芒花翻舞中,妳這個不愛回家、喜歡流浪、與我有緣邂逅台北街頭的小姑娘,終於把我這個自我放逐、多年來逃亡在外四處飄泊的浪子,給帶回家了……
齊邦媛
我初識李永平的作品,是他第一篇小說〈拉子婦〉,當時他還是台大外文系的學生。這篇在《大學雜誌》發表的短篇小說,立刻引起很多注意。雖是一則平舖直述的故事,但其中含藏了一個青年人對種族不平、人情薄倖的觀察,全篇瀰漫著婆羅洲雨林邊緣裡封閉華人社會的詭異氣息。當時我即將之譯為英文,收入《中國現代文學選集》中,於一九七五年在美國華盛頓大學發行。
李永平以〈拉子婦〉等短篇小說在一九七Ο年代成為文壇新秀,直到一九八六年《吉陵春秋》一出,立刻佳評如潮。余光中、龍應台、王德威都撰有評論,給予高度的肯定。
吉陵春秋》由十二個短篇組成,從十二個不同的角度書寫一個主題。貫穿全書的主軸是美麗女子長笙的被辱自殺、其夫劉老實的復仇、以及村民惴惴不安的罪惡感。於是全書就在一種罪與罰、神與魔、今與昔、真與幻的強烈對比中行進,白花花的日光對照著黑黝黝的人心,在劉老實復仇的刀光裡,場景驚悚。李永平筆下的吉陵鎮,是一個模糊、無法找到具體定位的地域,評者有人認為吉陵是華南、台灣、南洋的綜合;有人則視為一個中國小鎮的塑像。我想,李永平創作《吉陵春秋》時應未去過大陸,他對中國的想像純然是文化性的。也許尚有僑居地的影子。
出生於婆羅洲,住在台灣三十年,仍有強烈漂泊感的李永平,從一個島到另一個島,從一種邊緣到另一種邊緣,他在《吉陵春秋》中卻沒有懷舊的浩歎,相反的,採取的是對原鄉追尋的顛覆姿態。一般而言,原鄉的追尋總是在回望一種逝去的美好,但他筆下的原鄉總是充滿罪惡,似乎有一種猙獰的魅力。一如王德威所言,李永平並不汲汲於追尋鄉土的本質或根源問題,而是就形式本身進行玩耍試驗,擺弄原鄉作品中的各種修辭符號。吉陵鎮是一個人心黑暗險惡、民風敗壞的市儈小鎮,他的鄉愁,成了鄉仇。
我以前評論過陳紀瀅的《荻村傳》,也是一部著墨黑暗的作品。中國人社會世世代代都有殘忍的、可怕的、慘不忍睹的層面,尤其是北方的村庄,土地乾涸,收成不易,老百姓像蟲子一樣的活著。曾經有人問美國的小說家Malamud:「你活在這麼好的環境,為什麼整天寫著悲傷的語言?」他的回答是:「當我想到希特勒對猶太人的殺戮,又想到中國的黃河決堤,總得有人為他們哭呀!雖然我哭得晚了一點,我還是為他們哭。」在西方的認知裡,中國的黃河就是災禍的一種代表象徵。
《荻村傳》是台灣最早的反共懷鄉小說代表作,曾有評者說:「無數的荻村接壤,就是中國。」同樣的,魯迅的魯鎮或紹興,朱西寧的山東,司馬中原的蘇北,沈從文的湘西,都可以說是原鄉。追尋原鄉,可懷舊日時光,可浩歎的人性的沈淪,也表現了一種救贖的渴望。
李永平的吉陵鎮和陳紀瀅的荻村一樣,無數的荻村接壤,就是中國;無數的吉陵若能接壤,就是一個南洋的華人社會,因此,對中外讀者都有一種特異的地域魅力。
一九九二年李永平出版了厚重的《海東青》,書名的副標題為「台北的一則寓言」。書序〈出埃及第四十年〉是一個作者意旨的宣示,一個父親對七歲的小女兒朱鴒講摩西如何向著大海伸出神杖,命令海水一夜間退去的故事,以喻蔣介石帶領國府遷台四十年,把台灣用三民主義建設成一個寶島。李永平在書中的「統派意識」是很鮮明的,他認為台灣是中國的一個縮影,對台灣充滿真情,很想在這裡安身立命,他是如此誠懇地相信,三民主義統一中國乃大勢所趨。這個信念在當時其實是相當驚人,因為美麗島事件已經發生。但他仍然希望朱鴒丫頭能在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富強康樂下,好好長大,這是此篇序文的結語。
我想,李永平對台灣是有所寄託的,對一個強人或強國是有憧憬的。整部《海東青》有著強大的企圖心,角色豐富,人生層次多元,然而卻多偏於陰暗面,即連大學教授、知識分子均未見其應有的風骨及趣味,他所經營的不是連貫的故事,而是情境,全書中一再重覆華西街的描寫,頗令人玩味。在李永平筆下,華西街代表著最大的墮落,也許是因為那裡有著人性極端的性與暴力。至於七歲朱鴒抱住公雞隨著主角四處跑,這到底象徵什麼?我則始終揣摩不出其意。
在新書《雨雪霏霏》裡,場景地點仍設定於華西街,然而他不斷在敘述中穿插一個守哨的衛兵,揹著卡賓槍,瞪視著人。十餘次地重覆插述,是他的蓄意安排,每在墮落的極低點,哨兵即會出現,他代表了一個匡正的力量嗎?還是所謂「正」對「邪」的抗衡?再如「蛇」與「槍」的意象表現,也是一種形式對比。而且,《海東青》中的朱鴒丫頭又出現了。她還是七歲,純潔的象徵,最重要的是好奇、早熟,「一個心有七、八個竅」。因為她極聰明、極好奇,所以能觀察、能發問,才能作為開展故事的對手,全書的故事就在朱鴒丫頭的意識裡舖陳開來。仍是在晦暗陰濕的華西街裡,作者向童齡的朱鴒丫頭回溯那晦暗陰濕婆羅洲中自己的童年憾事。
小學時期,初戀同學田玉娘,二人在同闖雨林後,田玉娘因猩紅熱死去。他曾進入雨林,尋找參加游擊隊的葉月明老師,叢林戰爭中的殘酷殺戮,讓他看到了夢想烏托邦的魔性展現,情節血腥,一切全歸幻滅。
中學時期迷戀司徒瑪麗,這家世好、人漂亮、受著良好教育的女孩,讓他傾慕多年。但慘痛的是,一個原本無由墮落的女子,最後竟也墮落了。
作者在這本書裡重覆檢視了人性之惡的二個面目:其一,是他對司徒瑪麗墮落後的無情嫌惡。他曾經是那麼愛慕她、追蹤她那麼多年,但在看到她墮落以後,別人以為他總會有所憐恤,結果不然,他竟對她吐了一泡口水,連最後的一點同情都沒有。這種無情,令人不寒而慄。其二,是〈第一塊石頭〉中的一群兄弟姐妹,有一天當他們要隨著父母搬家了,大家穿著新衣新鞋,要離開舊居展開新生活前,竟對著多年玩伴、而今病得爛穿肚子的看家老狗,拿起石頭狠狠砸去。狗兒在奄奄一息中望著他們的眼神,小孩們並非基於同情要為牠了結痛苦,而是無情的厭舊與抛棄。這種情義澆薄的曝露,讀來實在不忍卒睹。
這兩個罪惡線索,讓我們看到了全書所述幾件往事表露良心的極端不安,李永平的寫作境界至此更為更成熟。較之於《海東青》,本書主題更為強烈,素材脈絡更加精簡,凝聚了個人生命中對罪與罰的認知,而不似《海東青》那般因為野心勃勃,一再令台北和婆羅洲的景象重疊而引申龐雜,令讀者難於聚焦。
正因為對人性之惡的黑暗認定,所以他向象徵潔白無邪的朱鴒丫頭,毫不保留地傾吐心聲。他害怕朱鴒失去純潔,朱鴒的未來讓他有所畏懼,於是從《海東青》到《雨雪霏霏》,二本書的最後他都揹著朱鴒。二書前後十年的歲月流轉,他揹在身上不放的是什麼呢?是他自己曾經的關懷或追尋的東西吧。筆下的黑暗險惡是如此怵目驚心,但月亮也常常燦爛穿雲而出,點出的是那殷切追尋的救贖吧。就如滌蕩的作用,人性中懦弱自私造成悲劇,把極悲慘之痛說出來了,心靈也就受到了洗滌。
李永平在《雨雪霏霏》中的表現,技巧更見純熟,如最後一章的芒草,營造得非常成功,寫景至此,少人能及。蒼茫翻白的芒草,代表了一種極易繁長的生命力,當秋風初起、大自然謝去它的繁華色澤時,滿山的芒草賦予天地一片淨白,蕭蕭颯颯。不論世事糾葛是如何血腥、如何黑暗,自然世界總是存在著純化的力量,《雨雪霏霏》以芒草作結,就如燥鬱潮熱的夏季過後,山陵滿目芒草,悲憫而寧靜。
談及李永平的成就,不禁令我想起來自馬來西亞的那一系書寫血脈――馬華文學。馬華旅台作家從早期的潘雨桐、林綠、辛金順、李永平、溫瑞安、方娥真,而中生代的商晚筠、林幸謙、張貴興、黃錦樹,以至晚近的陳大為、鍾怡雯,那真是一支浩浩蕩蕩、星光閃耀的文學勁旅。
其實早在一九二Ο年代或更早,即有馬華文學作家出現,當時的新馬華人社會十分重視華文教育,且已有華文報章了。一九五七年馬來西亞獨立,馬華文學走上本土化路線;六Ο年代,國家的現代化趨勢,使文學創作也馳往現代化方向。馬來西亞的許多華人子弟為了深造華文,於是渡海來台讀書,如此的歷史因緣,馬華旅台作家就在七Ο年代開始引人重視。一九七七年後的十年間,《中國時報》及《聯合報》二大文學獎,把諸如李永平、商晚筠、張貴興、潘雨桐等名字,推上萬眾矚目的舞台。到了九Ο年代,馬華旅台作家已幾乎都是得獎作家。
早期的馬華旅台作家中,最負盛名者首推溫瑞安。他與溫任平、方娥真等人創立神州詩社,先出詩刊繼以濃厚詩意寫俠情小說,追尋純粹的中國意象,一躍登文壇,即動人耳目,聲勢非凡。有一回我邀約溫瑞安、方娥真二人聚餐,結果當天來了一行八人,個個都是俠情噴湧的神州弟兄。文學青年會聚一堂,我也十分喜歡。然而他們飯前飯後依例高歌,那騰動在空氣中的慷慨激昂歌聲,在台北市的餐廳裡有些令人側目,我至今難忘。
屬於中生代的張貴興,也出生於馬來西亞的婆羅洲。童年的生活記憶,成為他如寶藏般的文學基因,他是雨林書寫的佼佼者。那婆羅洲神秘叢林和傳奇式的個人風格,展現在《伏虎》、《頑皮家族》、《群象》、《猴杯》、《我思念的長眠中的南國公主》等數部代表作中,詭異、神秘、奇幻,充滿迷離氣息。文學創作想像力極為充沛,思想的深度、文字的實力,可說是馬華作家中格局最大、最受期許的作家。
黃錦樹定居台灣也有一、二十年了。一九八Ο年代中期,我曾在台大擔任大馬文學獎評審,揭曉後發現小說、散文、新詩的首獎均是黃錦樹,實在令人眼睛為之一亮。我還記得有一年他參加聯合文學的徵文比賽,描寫一處落雨的小鎮,更讓我印象深刻。他的作品如《夢與豬與黎明》、《魚骸》、《貘》,展現的是另一種雨林回憶的思索。我個人對他有很高的期許,但願他的思索離開雨林之後,對人性有更宏觀的體察。
近年來的陳大為、鍾怡雯,都是身手非凡的馬華作家。他們在一個較富裕的年代來到台灣,讀中文、攻學位、從事創作,語言能力好,文字精準度極高,十分令人激賞。由於心靈分跨於兩個島嶼,對於僑居地的心理背負似乎不重,創作於他們而言,不僅是快樂的追求,而是對意象生動的人生諸象的捕捉,靈慧處處,流露筆端。這些雨林的史詩,和半世紀前,由大陸遷徙來台的作家所寫反共懷鄉作品,都為移民社會的台灣文學增加了豐富的內涵。
李永平是真正讀書甚多的學術中人,他近年中譯西方文學作品亦很有成果。以他的學識、才情,和已可自信的寫「大」書經驗,該是悠然走出雨林記憶和台北黯夜的時候了。
國立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美國紐約州立大學比較文學碩士、華盛頓大學比較文學博士,曾任國立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教授,現專職寫作,著有《吉陵春秋》、《海東青》、《朱鴒漫遊仙境》,譯作包括《曠野的聲音》、《紙牌的祕密》、《聖境預言書》、《上帝的指紋》、《天使走過人間》、《大河灣》,以及《幽黯國度》等。
2002/09/15
BLC017
天下文化
平裝
14.8x20.5cm
黑白
986-417-042-2
261
3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