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月經、懷孕到產後憂鬱，女性真的「天生容易憂鬱」嗎？｜《夏娃》

女性的憂鬱 

女性腦部被認為是脆弱的，這個想法已經存在了數千年。女性被認為是憂鬱、喜怒無常、歇斯底里，而且容易精神崩潰。正如人們經常指出的，歇斯底里的英文hysteria 源自希臘語的「子宮」。一個多世紀前，有智識的歐洲人還相信，子宮會驅使女人產生破壞性的強烈情緒爆發。最初歐洲人認為憤怒煩躁的子宮實際上可以移動，能夠朝上穿過胃和隔膜，進入喉嚨，以某種方式讓女性的腦部窒息。 

〔附記：儘管子宮能夠移動這件事被推翻了，但是「歇斯底里」依然存在：到了1920 年代，陰蒂刺激還被認為是治療女性歇斯底里的正確方法，代表了醫師（通常是男性）有義務在治療時，刺激喜怒無常的女性達到高潮。讓人爆笑的是，大部分醫師似乎都覺得這項任務無聊又可厭，使得十九世紀末在巴黎，有人發明了電動振動器。振動器絕非性玩具，而是具備明確目的，做為歇斯底里發作的治療手段，不僅可以治療歇斯底里症，還可以治療女性可能遭受的一些問題，包括便祕和臉部皺紋（Maines, 1999）。〕 

儘管現在我們知道子宮不會移動，但其中一些想法依然存在。例如，女性在月經期間應該會更為情緒化。這可能是真的，確實存在經前綜合症這回事，常見症狀之一是情緒不穩定，或者對於最不幸的女性來說，相當於臨床上短期的憂鬱 症。並非所有女性都會出現這種症狀，患有這種症狀的女性也不是每次經期都發作，而且也不是所有女性都會出現與腦部相關的症狀。但是性激素的波動，似乎確實直接對許多女性的腦部產生影響 —— 有兩個時段記錄到會發生這種情況：月經前和月經期間，以及懷孕期間。 

但這是否代表了女性腦部比男性腦部更不穩定、更為脆弱？ 

讓我們深入探討一下。首先來探討憂鬱症。從青春期開始，女性比男性更有可能診斷出患有重度憂鬱症。其中一些可能是診斷偏差：也許女性更有可能尋求心理治療或是被其他人送去心理治療。即使根本原因相似，女性的症狀也可能比男性「看起來」更像是憂鬱症。舉例來說，來自美國的資料顯示，男孩和男性在遇到心理困擾時，往往會表現出來，而女孩和女性則傾向於藏在心裡。因此在有心理健康問題的人之中，女性可能更容易出現自殘、嚴格飲食限制、或是減少社交活動等行為，男性可能會做出像是捶打牆壁之類的事情。但沒有人知道，這些傾向是否與腦部基本上的差異或是社交訓練有關。 

〔附記：女性出現飲食失調的機會，確實明顯高於男性，至少有一個原因是社會對女性體重的壓力。男性也會罹患飲食失調症，並且診斷出來的數量在近二十年來呈現上升趨勢（Galmiche, 2019）。其中有許多病例是在社群媒體上花費大量時間的男性與男孩，這樣的行為可能對青少年的自我形象和自我價值，產生特別不良的影響（Gorrell & Murray, 2019）。〕 

那麼為了擺脫診斷造成的問題，我們最好去看看許多女性的生活中，性激素可預測的波動似乎與常見精神疾病診斷相符的時刻。我們知道，女性激素濃度與身體平常狀況會有很大差異的時候，這時女性是否更有可能感到憂鬱或是焦慮？ 

在懷孕的頭三個月，女性往往會說自己比其他時候更容易出現情緒波動。這種情況甚至在瞭解自己懷孕之前可能就發生了，有時正是這種症狀，促使她們去購買驗孕棒。她們會發現自己在觀看感人電影時哭泣，對一些實際上並不那麼有趣的事情瘋狂大笑，對一些煩人的小事則更容易感到生氣。對於一小部分孕婦來說，一般的情緒起伏波動會變得更為嚴重。如果某件事平常只會讓她悲傷一會兒，她懷孕時可能會發現自己一整天或很多天都無法離開家，因為太悲傷而無法處理正常生活所需的事情。每件事情似乎都傷心，所有事情看起來好像都失去了顏色，沒有什麼能讓她覺舒服、快樂或充滿希望。就好像腦中報償中心的連結被切斷了。 

這就是臨床上的憂鬱症。並非每個人都會在懷孕期間出現，但是女性的風險更大，尤其是在產後。全球每八名女性中，就有一名患有產後憂鬱症。有這症狀的女性通常會說自己感覺好像摔到地板上，不再與嬰兒之間有聯繫，而是身在突然轉變成灰色的世界中，感到疏離、漂浮不定、無依無靠。更糟的是，許多女性因為有這些感覺而內疚，覺得自己不是好母親，覺得自己不是好女人。但是她們可能正在遭受痛苦，只因為她們特別女性化：產後憂鬱症可能只是一些女性腦部對於女性性激素濃度正常的急劇變化，所產生的反應而出現的。 

當女性的卵巢和子宮在為了懷孕而運作時，女性體內的雌二醇和黃體素濃度會急劇上升，對全身產生各種影響。分娩後，這些激素通常在頭二十四小時內，就會驟降到懷孕前的濃度。這種快速的變化會對腦部產生毀滅性的影響。雌二醇與血清張力素（serotonin）有直接關係，血清張力素的影響之一是讓血管擴張，但是似乎也深深影響了腦部獲得和維持整體幸福感的能力。 

世界上最受歡迎的抗憂鬱藥物，是直接作用於血清張力素的代謝途徑，增加可以運用的血清張力素。想像一下，腦部已經習慣了血液中高濃度的血清張力素大約 9 個月。現在在24 小時或更短的時間內，濃度減少了一半，這會發生什麼影響。 

有憂鬱症的女性也報告說，當雌二醇和黃體素濃度在月經前後波動時，還有服用某些模仿懷孕激素模式的避孕藥時，也會產生類似的影響，只是影響比較小。經前症候群會讓某些女性的腦部比平常感到更為憂鬱，尤其是在腦部已經傾向出現憂鬱模式時。有雙極性患疾的女性，有時也會在經期中，出現更為顯著的狂躁和憂鬱的波動。不過，年輕女孩似乎不比年輕男孩更容易憂鬱。 

習慣了服用避孕藥，或是在懷孕和月經期間出現憂鬱症狀的女性，在停經後有時會說：在性器官安靜下來之後，會覺得擺脫了那些症狀。（但是如果她們之前有憂鬱症，那麼她們在過渡到停經期和更年期的期間，診斷出憂鬱症的機率是六倍，這使得她們在四十幾歲和五十歲出頭時，日子變得有點艱難。） 

〔附記：這些女性的標準治療通常包括激素療法、服用選擇性血清張力素重吸收抑制劑（SSRI），和由合適的諮商師進行的談話療法。值得注意的是，除了憂鬱症之外還有更多症狀的女性，可以接受激素療法加上SSRI，甚至有證據指出激素療法本身就有效（Clayton, 2010）。就像大部分關於跨性別者的身心研究一樣，對於跨性別者和擁有卵巢並達到更年期的非二元性別人群來說，相關的研究根本不存在，儘管更年期可能是敏感時期，值得臨床醫師和科學家更多的關注。一如既往，如果你是有卵巢的人，不論年齡，請認真對待自己的身體和感受，若有什麼不適或是困擾，請詢問醫師。〕 

脆弱的性別？ 

這一切似乎真的描繪出了一幅女性腦部容易情緒脆弱的畫面，因為女性有月經週期和生育功能，所以注定會比男性遭受更多沉重的悲傷，也更容易喜怒無常。如此一來。你可能也會認為女性更容易出現極端的情緒不穩定，例如雙極性疾患（以前俗稱為躁鬱症）、輕躁症、或是任何極端情緒的爆發症狀。但有趣的是：事實上並非如此。儘管女性接受精神疾病治療的機率高出約 12%，但是男性和女性診斷出患有精神疾病的比例是相同的。 

女性所患的疾病確實與男性有些許不同。舉例來說，診斷出患有憂鬱症的可能性是男性的兩倍，而男性診斷為思覺失調症的可能性略高（這很可能是遺傳造成的），男性也更有可能診斷出罹患了主要症狀為暴力或爆發不當社交行為的疾病，同時也更有可能患有嚴重的藥物和酒精成癮（這可能與男性某種與生俱來的妄想特性與強迫特性有關），而女性診斷出焦慮和自殘性疾病的機率更高。但是，男性和女性診斷出強迫症的機率是相同的。這有點像是文氏圖（Venn diagram）中的差異和重疊，不過男性和女性的精神疾病整體發生率，可能大致相等。 

在雙極性疾患中，女性病人似乎確實更常出現憂鬱發作。在這種情況下，女性腦部似乎更「消沉」，而男性腦部更容易出現輕躁症。即使月經週期使得激素濃度不穩定，但就整體情緒狀況而言，兩性是平等的。事實上，患有這種疾病中較輕類型的女性，似乎多於男性。〔附記：但是當男性患有更嚴重的類型時，情緒波動的循環速度也會更快：每年四次或是更多。不幸的是，快速循環類型的病人對於藥物治療的反應比較差（Erol, 2015）。這可能代表了男性的雙極性疾患的潛在致病機制和女性有所不同，或者是代表了典型女性腦中的激素平衡，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干擾了某些藥物療法在腦中的作用。〕 

坦白說，世界上沒有哪一位科學家或臨床醫師能夠全面瞭解腦部是怎麼罹患了憂鬱症這類疾病。在很大程度上，我們知道心臟衰竭是什麼樣子，但是我們完全不知道腦部是怎樣變得憂鬱的。我們知道有些人似乎在遺傳上更容易罹患憂鬱症，也知道激素發揮了作用，環境壓力同樣會使腦部更脆弱。舉例來說，正在處理父母死亡的腦部，比觀看悲傷電影的腦部，更可能出現臨床憂鬱症，但是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如果女性腦比男性腦更憂鬱，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說女性腦更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