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重焦慮不是你的錯!減重名醫蕭捷健《碳水循環》:你不是意志力不夠,而是選錯了方法
蕭捷健醫師在《碳水循環》中溫柔呼籲:體重焦慮不是你的錯,你只是選錯了方法。本書針對常見減重迷思,提出與身體合作、非極端的科學方法,幫助你改善代謝、找回健康與快樂。無需禁澱粉、不必自我折磨,讓瘦身成為自然且可持續的生活節奏。
蕭捷健醫師在《碳水循環》中溫柔呼籲:體重焦慮不是你的錯,你只是選錯了方法。本書針對常見減重迷思,提出與身體合作、非極端的科學方法,幫助你改善代謝、找回健康與快樂。無需禁澱粉、不必自我折磨,讓瘦身成為自然且可持續的生活節奏。
《善意與信任》揭示了網路時代中人際關係的變化,探討在市場思維與社群媒體滲透下,傳統的「共享關係」如何被「交換關係」取代,導致信任感下降與人際疏離。從心理學觀點出發,作者指出數位量化與社會比較讓我們愈來愈難真誠互動,也讓自我價值感受到衝擊...
作者桑狄普.裘哈爾與他父親在面對老年失智症時的複雜情感和挑戰。父親雖然表面上保持樂觀,但其實隱約地察覺到自己認知能力的衰退,而作者身為醫生,卻發現面對這樣的家庭問題時,也無法提供太多幫助。...
我們坐在神經科診所的候診室裡(母親的帕金森氏症也在這間診所治療),此時父親問我:「為什麼我會在這裡?」他大概已經問第三遍了。
我回答:「因為你的記性愈來愈差。」
他說:「我的記性沒問題。」他一直堅稱,對於他這個年紀的男性而言,有這種情況是很正常的。
我盯著前方,問他:「那你午餐吃什麼?」
他想了一下,然後在明白我的意思時,嗤之以鼻。他咕噥著說:「這個嘛,沒人能記得每件事。」
他和母親在幾個月前搬到長島,哥哥和我也住在這裡。自從他們搬來之後,儘管他一直說自己的症狀是尋常的老年認知變化,但我漸漸懷疑不只是如此。舉例來說,由於他的童年十分貧苦,因此以往總是謹慎用錢,但如今他卻一直開出空頭支票。他會預訂飯店和機票,卻忘記取消,這是哥哥拉吉夫開始查核父親的銀行帳戶後,才發現的事。幾乎每週,父親都會因為電子郵件或電視上司空見慣的呼籲,而隨意寄錢給幾間慈善機構。「這裡給 250 元,那裡給 100 元,」拉吉夫說:「金額不是很大,但我不確定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當我們提出疑慮時,父親就說那是他的錢,他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因此,儘管哥哥和我合計有將近 40 年的從醫經驗,但我們仍認為父親需要由具備相關專業的醫師診治。身為心臟科醫師,我們瞭解心臟的疾病,但我們發覺,父親的問題屬於不同領域。
至於父親自己,他似乎並不擔憂。在他看來,記憶喪失是老化的必然結果。公元前 6 世紀,出生於薩摩斯島的希臘哲學家畢達哥拉斯,將生命週期分為 5 個不同階段,並將最後兩個階段稱為老年(senium),這是人類身體和心智機能下降及衰退的時期,「非常幸運的是,只有少數人會到達這個時期,〔此時〕心智系統會回到最初嬰兒時期的低落水準。」畢達哥拉斯抱持著漫不經心的宿命論,而父親就是他的同路人。
我一直問父親:「你覺得自己的記性怎樣?」我傻傻希望,如果他能至少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或許就會更努力克服。
他會回答:「我的記性沒問題。」
「但你一直忘記事情。」
他會向我保證:「每個人都會忘記事情,兒子。每個人都會發生這種狀況。」
諷刺的是,父親曾經很厭惡自己未來可能失能,即使當時他沒什麼理由害怕這種事。我記得大約 10 年前,我還住在紐約市時,曾在一個冬日,站在河濱公園裡,向電話另一端的他大喊大叫,因為他又停用血壓藥了。儘管他是一位備受尊敬的科學家,但他從未相信藥物(或醫師)能讓他身體健康。
父親告訴我,他偶爾檢查時,發現自己的收縮壓仍盤旋在 160 以上(大於 140 就視為高血壓)。於是我對著電話大吼:「你想要中風發作嗎?你就不能工作了!」
他回答:「那我寧願去死。」後來他才同意重新開始服藥。
然而,如今當我們坐著等待叫到他的名字時,他就坐在塑膠椅和盆栽之間,漫不經心啜飲咖啡機製作的免費咖啡。他再次問我,怎樣才能成為器官捐贈者。我也再次給出他不想聽的答案:因為他的年紀很大,所以選擇有限。
「拜託,桑狄普,」他懇求說:「我的器官很健康!」
我說:「我們會檢查的。」我並不想在候診室裡討論他的器官。
「只要告訴我,哪裡可以拿到捐贈卡就好。」他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公事包。「我要在這裡問。」
我急忙小聲說:「坐下來。」其他人開始盯著我們。「你不能隨便跟別人說,你想捐贈器官。就像你之前在前臺問那位女士:『妳有認識哪位需要我捐錢的寡婦嗎?』你不能這樣做。」
「我沒有。」
「你有!正常程序不是這樣的。你必須透過適當管道。」
「你又不告訴我適當管道是什麼。」
「好吧,我們會查查看。可是老爸,拜託你,你已經 76 歲了。」
他顯然很失望,開口說了什麼,但此時我們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普雷姆.裘哈爾。我很快站起來,並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著我。戈登醫師可以見我們了。
圖片來源:Pexels
臨難不退而強大
我是在 4 個月前飛去北達科他州時,才開始察覺不太對勁。當時我的父母仍住在那裡,我去參加父親的退休宴會。
父母住在離法戈機場大約十英里的住宅區,那裡有磚砌房屋、方形草坪、尚未長成的樹。在那個酷熱的 7 月下午,我一將車停在他們的屋前,就立刻注意到前院草坪上的「房屋出售」標牌。然而,為孫子孫女裝的鞦韆已經壞掉,而母親珍視的花園也叢生雜草。我走上前門臺階時,發現車道上有油漬,車庫屋梁上也有鏽斑。這棟房子看起來不像是準備出售的樣子。
我抵達時,父母正待在客廳裡。雖然母親拉潔(Raj)的身體愈來愈孱弱,但她堅持站起來擁抱我。那時她已經罹患帕金森氏症好幾年,她的動作緩慢又不時痙攣。儘管如此,當她穿上黃色絲質沙麗克米茲裝和戴著金色手鐲時,依然美麗動人,而為了這次宴會,她也特地用海娜粉,染了頭髮。當時我大約一年沒有見到他們,父親的頭髮比我記憶中更白也更凌亂,他的身形似乎也比較清瘦。他拍拍我的頭,用慈愛的語氣說:「嗨,兒子。」好像我再次回到 8 歲一般。我還沒來得及擁抱他,他就轉頭向我妹妹蘇妮塔的丈夫維尼說:「就像我剛才說的,維尼,這裡的生活根本是地獄。我們從沒遇過這麼糟的冬天。」維尼比我早到幾分鐘。
自從去年夏天之後,我就沒來過父母的家,但我馬上發覺,這棟房子的大部分區域看起來不像有人住。給皂機已經空了,燈泡也需要更換。一瓶未開封的黑色達卡古龍水放在父親的床邊桌上,這絕對是哥哥送的禮物。在母親用來當作神龕的櫃子內,通常會裝滿香灰的黃銅碗已經擦拭乾淨,原本因為祈禱而累積的燒焦火柴堆已不見蹤影。
地下室裡,新秀麗牌的硬殼行李箱堆在角落,旁邊還有一些尚未打包的舊桌遊、舊鞋和舊書。母親的披肩掛在鉤子上,混在皺巴巴的毛衣和父親的廉價印花襯衫之間。
我走進父親的書房。一幅裱框的紀念獎牌掛在牆上,這是他在幾個月前,一場為他舉辦的告別午宴中收到的禮物。獎牌上寫著:「我們因臨難不退而強大。」書桌上到處都是黑白電子顯微鏡照片,檔案櫃也依然擺滿他的論文。
我打開抽屜,匆匆翻閱吊掛式檔案夾,想要尋找某樣東西,儘管我不太確定是要找什麼。我發現平常就會放在這裡的檔案:〈小麥基因組間的染色體配對〉、〈三屬間雜種的細胞學特徵描述〉。我也發現幾本同一期的法戈—穆爾黑德《論壇》雜誌舊刊,封面是一張父親露出微笑的照片,標題是〈北達科他州立大學遺傳學家研發出具瘡痂病抗性的小麥〉。
然後,我發現一個貼著「失智症」標籤的資料夾。裡面是一篇從 CNN.com 下載列印的文章,標題是〈退休後的失智症:如何延緩或避免〉。這篇文章顯然被翻閱很多遍,因為「學習新語言」、「多多步行」、「維持活躍的社交關係」等建議,都用不同顏色的筆,畫線好幾次。
「你在做什麼?」
我嚇了一跳。父親就站在門口。我說:「沒什麼。」然後很快把那個資料夾擺到一旁。我盯著書桌,指向一張父親就讀大學時的黑白照片。他當時抬頭挺胸,與朋友一起擺姿勢,與如今這個在門口等得不耐煩的老人,形成強烈對比。我說:「我以前從沒看過這張照片。」
「別管它了,」父親說:「我們得去赴宴了。」
「那些人是你在大學的朋友嗎?」
「對,」他回答:「他們以前都叫我高材生,因為我總是得高分。」
我笑著說:「你看起來好年輕,絕對不可能超過 16 歲吧。」
「印度分裂之前,我正在讀二年級,」他說:「老師說我太聰明,所以我們重新安置後,學校讓我去讀四年級。」
我關上抽屜,心跳開始加速。「爸,我覺得你說的應該是我。我才是跳兩級的人,記得嗎?我們還在肯塔基州時,你曾經跟校長見面。」
他停頓一下,然後說:「我也跳了兩級。」
「跟我同樣的年級嗎?你確定?」
「我確定!」他回答:「好了,動作快點,我們得出發了。」
圖片來源:Pexels
人不可能記得所有事情
在戈登醫師的診間,一名醫療助理帶我們進入一間涼颼颼的檢查室,裡面有一臺電腦、一張小書桌和三張椅子。牆上有一張海報描繪逐漸凋零的秋景:一處煙霧籠罩的池塘,池畔有枝枒虯結、光禿的樹和掉落一地的紅葉。助理把一張空白的紙放在塑膠檢查桌上,請父親坐在桌前。他愉快照做,還開玩笑說自己仍然是年輕人。然後,助理用自動化測量手環檢查父親的血壓。她將兩根手指放在父親的手腕上,計算他的脈搏,之後又檢查他的體溫和體重。所有生命徵象都很正常。
幾分鐘後,戈登醫師進來了。他有一頭捲髮,戴著眼鏡,穿著皺皺的卡其色寬鬆棉褲和格紋藍襯衫,繫著一條不相襯的領帶,完全就是他這個領域的醫師會有的打扮。我最近曾在醫院裡碰見他幾次,也已經跟他簡短描述過父親的狀況,他建議我帶父親來進行神經認知檢查。現在,戈登正熱情跟父親握手。他說:「裘哈爾博士,你好嗎?」
「很好,」父親迅速回答:「一切都很好。」
戈登在他的辦公桌前坐下,開始在鍵盤上打字。在這次初診期間,電子病歷上有許多欄位需要填寫,所以我率先回答戈登的問題。幸運的是,父親的身體很健康。他正在服用低劑量阿斯匹靈以及調整血壓和膽固醇的藥物(至少偶爾服用),但他沒有嚴重的醫療問題,也不曾長時間住院。我講話時,父親一直靜靜坐著。我想他或許是累了(他通常會在午後小睡片刻),或者他忘記某些細節,或者他可能對戈登的權威感到害怕。我瞥到他以僵硬的姿勢坐著,手放在膝蓋上,襯衫口袋塞了皮夾和幾支筆。我猜想,即使他一直否認,但他或許知道情況不太對勁,而現在他大概鬆了一口氣,因為他的問題終於得到專科醫師的關注。
我告訴戈登,我們是在 3 個月前父親搬到長島之後,也就是 8 月的時候,第一次發現他的記憶出現問題。起初,這個問題似乎沒什麼大不了。他會忘記舊識的名字,也記不住新保險箱的 4 位密碼。然而,這些失誤很快變得愈來愈令人擔憂。在家族聚會上,他會一遍又一遍講述相同的故事。他會指著照片並要我認人,假裝是考驗我對家族史的記憶。其中有些是我們遺忘已久的叔伯阿姨,但有些則是我自己的孩子尚在襁褓時的照片!這種轉變令人吃驚。他是世界一流的科學家,幾個月前還在主持一間小麥遺傳學實驗室,同時也是美國科學促進會的會員。
此時父親補充說:「還有美國農藝學會。」
我承認說:「對,還有那個。」然後繼續詳細說明他的記憶問題。
父親已經與母親住在希克斯維爾鎮的社區將近 3 個月,但他依然記不住他早該知道的路線。他曾經在從沃爾格林連鎖藥局開車回家的途中迷路,那間藥局離家只有一英里遠。他一定是以為他在對街的那間藥局,因為他離開停車場後,馬上右轉而不是左轉,然後在不熟悉的社區裡打轉將近 2 小時,最後才停車向陌生人問路。他的認知問題也在影響心情。他開始經常大發雷霆,這對他而言是很大的改變。他最近曾在一次爭執中,推了母親的居家看護。
父親突然暴躁說:「你說什麼?」
「我們必須討論這些事情,裘哈爾博士,」戈登插話:「你的兒子希望我瞭解你的問題是什麼,所以他必須針對我的問題,描述一些事情。如果你有不同意的地方,請告訴我。」
然而,在接下來的問診期間,父親都保持沉默。
等到戈登開始與父親交談,戈登的語氣和藹可親,但稍微有點高高在上,這是資深醫師會有的態度。父親回答戈登的問題時,相當配合,但我可以看出他覺得其中一些問題很羞辱人。他當然知道當天的日期( 2014 年 11 月 12 日),只是不知道診所地點(曼哈西特)。我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他很少需要這樣回答問題。
父親記得我童年時的事,甚至是他自己的童年,卻不太記得近期發生的事。他不記得他家最近舉辦的一次聚會,或是當天午餐他吃了什麼。戈登問:「博士,你會因為不記得某些事而感到困擾嗎?」
父親回答:「人不可能記得所有事情。」他的答案讓這位神經科醫師發出輕笑。
圖片來源:Pexels
簡易心智量表
身體檢查結果很正常。父親的感覺功能、協調功能、運動神經強度、反射都算是均衡且對稱。不過,在一項稱為「簡易心智量表」的認知檢查中,他出現一些失誤。起初他的表現很正常。他能從一百倒數七的倍數,也能叫出手錶、鑰匙和筆的正確名稱。他知道最近關於伊斯蘭國的新聞,而且他聽到「菠菜」、「小提琴」、「大象」等詞彙之後,能夠立即複誦,過了大約 3 分鐘後,依然記得這些詞彙。醫師要他寫下一個句子時,他寫道:「你是一個好人。」
然而,他犯了一些出乎意料的錯誤。他能拼出 WORLD 一詞,卻無法正確倒著拼回來(DLROW)。他說現任總統是小布希,然後又將答案修正為歐巴馬。他也不太能畫出一個指向 11 點 10 分的時鐘。令我費解的是,他居然忘記時鐘上有時針和分針,也忘記 3 點和 9 的刻度應該與 12 點和 6 點的刻度保持垂直。我後來才知道,這是視覺空間推理功能受損的明顯表徵。父親將那張圖交還給戈登時,說道:「這樣不對。」
戈登問:「為什麼不對?」
父親解釋:「我沒有畫出細節。」
戈登催促他回答:「博士,為什麼你不畫出細節?」
父親突然發脾氣說:「因為我不想。」
測驗結束後,戈登解釋他的檢查結果。父親在滿分 30 分的簡易心智量表中,獲得 23 分或 25 分,這取決於戈登對其中一些答案的評分。這項結果加上我之前提供的病史(以及父親無法提供的病史),符合「失憶型」輕度認知障礙的診斷。
我對「輕度認知障礙」(MCI)一詞感到很陌生。從事醫學工作將近 20 年來,我從未聽過這種疾病。這個診斷名稱首先在 1988 年的精神病學文獻中出現,但早在 1960 年代的論文就有它的蹤跡,當時有人將它稱為「輕度失智症」、「有限性失智症」、「可疑失智症」、「衰老性健忘」。
戈登解釋,輕度認知障礙代表父親的認知功能比同齡人的應有狀態更糟糕,但或許沒有糟糕到足以歸類為真正的失智症。儘管父親的幾個心智領域都有明顯障礙,且記憶方面最為顯著,但他依然能以其他方式彌補這些障礙,所以大多數遇到他的人都不會察覺任何問題。然而,就像大多數罹患這種疾病的病人,父親在進行比較複雜的活動時,也開始需要協助,例如開車。
戈登表示,高達五分之一的老年人都有輕度認知障礙。而百分之 20 以上的輕度認知障礙病人會繼續惡化為失智症(戈登懷疑父親可能已經處於早期階段)。父親可以採取一些措施來降低疾病惡化的機率,例如健康飲食、規律運動、參加社交活動。但是,沒有任何方法能預測這種疾病的病程。
戈登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做更多檢查,例如進行特殊的正子斷層造影掃描,來尋找β類澱粉蛋白(beta-amyloid),這是一種會在阿茲海默症病人腦中累積的異常蛋白質。不過,這種掃描很昂貴,醫療保險不會給付。β類澱粉蛋白是否存在,也與疾病的活性只有微弱的相關性,而且無論如何,阿茲海默症都沒有良好的治療方式,所以戈登說他不建議進行。
我並不覺得意外。雖然神經科醫師往往是診斷大師,但令人沮喪的是,他們能為病人提供的幫助通常不多。儘管如此,戈登仍表示他會讓父親開始服用愛憶欣(Aricept),這是四種已核准用於治療阿茲海默症的藥物之一。使用愛憶欣治療失智症,有點像是使用泰諾(Tylenol)治療關節炎。這種藥物或許可改善父親的記憶力(但改善幅度輕微),卻無法延緩認知障礙的惡化。不過戈登說,如果父親可以維持現有程度,那就是小小的勝利。他建議我在六個月後,帶父親回來進行追蹤回診。
我們起身準備離開時,父親說:「謝謝你撥空為我看診,醫師。」他似乎對剛才收到的重磅消息毫不在意。他向戈登索取名片,然後給出自己的名片。他的名片是簡潔的黃色卡片,上面印有他的姓名、地址及頭銜「美國科學促進會會員」。名片底部寫著「成功是旅程,而不是終點」。
我們走回我的車,我為父親打開車門,然後他坐進副駕駛座。他想要繫安全帶,卻一直失敗,過了幾秒後終於放棄,要我幫他扣上安全帶。我坐進駕駛座,開始倒車,心中陷入沉思。
我們在等紅綠燈時,父親問我:「所以,那位神經科醫師怎麼說?」
「他說你有記憶問題。」
父親嗤之以鼻,轉頭盯著車窗外,「在我這個年紀,這種現象很正常,不是嗎?」
圖片來源:Pexels
最可怕的疾病
最先要求我們帶父親去看神經科醫師的人是母親。當時是一個涼風習習的秋夜,我們在希克斯維爾鎮的社區裡散步。鳥兒啁啾鳴叫,灑水器噴著水,孩童在空蕩蕩的街道上騎三輪車。母親告訴我,父親上週末從西爾斯百貨開車回家時,居然迷路了。儘管當時母親讓父親打電話聯絡我們三兄妹其中一人,但他卻決定在大馬路上停車,然後揮手攔下路人問路。在那個九月的夜晚,當我扶著母親走上階梯回家時,她轉頭望著我,終於輕聲問出那個我們都不敢問的問題:「你爸是不是有阿茲海默症?」
醫師兼散文家路易士.湯姆斯將失智症稱為「最可怕的疾病」,而阿茲海默症是最常見的失智症類型。母親肯定會同意湯姆斯的看法。對母親而言,失去控制、社會汙名、最終完全仰賴且需要機構照護,是老年人最悲慘的命運。儘管帕金森氏症剝奪她的運動功能及她喜愛的生活,但相較之下,阿茲海默症甚至比帕金森氏症更可怕。
1977 年我們搬到美國時,這個國家正處於可稱為「阿茲海默症大覺醒運動」的浪潮。前幾年進行的研究顯示,這種疾病遠比原本以為的更普遍,而且其實是美國社會的主要死因之一,與心臟病和癌症不相上下。
自此之後,隨著愈來愈多人活到老年,這項研究發現已經成為無庸置疑的事實。如今,每個人都有認識的人罹患失智症。據估計,目前罹患阿茲海默症或相關失智症的美國成人數已達到 600 萬,大約等於每 10 個 65 歲以上的美國人就有一個罹患失智症,而且這個數字預期會在 30 年內翻倍。按照預測,到了本世紀中葉,將會有接近 1500 萬名美國人罹患這種疾病,全世界也會有超過一億人為失智症所苦,可能超越癌症,成為第二大死因(心臟病仍是第一大死因)。民調顯示,失智症確實比癌症更令人恐懼。這是一種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懼的疾病。
2014 年秋天那次與戈登醫師的初診,使我們全家人都踏上一段旅程。在接下來幾年內,我們會應對父親逐漸惡化的病情,同時我自己也開始努力瞭解他的大腦及其他失智症病人的大腦。
本書就是這段旅程的紀錄。書中敘述在父親的病情逐漸惡化的過程中,特別是在他人生的最後階段,我與父親之間的關係。書中也敘述了家庭成員必須成為照護者時,會產生的複雜狀況、手足之間的紐帶,以及這些紐帶所受的考驗。儘管書中記錄的對話和衝突是我家發生的狀況,但是在許多方面,它們也普遍可見——每一個面臨家中長者心智衰退的家庭,都會出現這些對話和衝突。
除了我的個人故事之外,本書也探討以下幾點:大腦及其隨老化而退化的方式和原因;記憶如何為我們的人生賦予意義,即使記憶會隨著時間動搖或改變也一樣;失智症如何讓我們對「身為人」的意義理解變得複雜,也讓病人、家屬和整個社會對這一切意義的理解變得複雜。
我獲得的知識幫助我進入父親的世界,也幫助我消除我們之間至少一部分的鴻溝,而我一輩子都在想方設法跨越這道鴻溝。儘管如此,這或許是我經歷過最艱難的旅程。將近七年來,我不斷對父親敦促又激勵、威脅又哄騙、乞求又懇求、鼓勵又奚落。我要求父親散步、幫他買書、強迫他拼拼圖。我既愛他、照顧他,卻也恨他。
父親的雙眼似乎在說:「別忘記我。」因此,身為兒子,我努力完整保留關於他的記憶。最終我逐漸比他自己還更瞭解他——他是什麼樣的人、他的喜惡。這是一種很奇怪的責任。我發現自己會在聚會上說:「他寫過書,得過學術獎項。」我會不斷提醒所有人,他不僅僅是個生病的老人而已。
最後,我對他的記憶也只剩片段。步入中年後,我的記性也在衰退。我會幻想從前的他。從前的他會在言語和手勢中隱隱出現,既模糊又遙遠、就像一種感覺、幾乎未留痕跡。
但有時這些破碎的元素會同時出現,然後昔日的父親就會現身,拉著當年穿筆挺制服的我走去公車站,他緊緊抓著我的手指,就像我如今抓著他的手指。當然,我的這段記憶只是虛構,但那個虛構的父親不像是鬼魂,反而更像他逐漸成為的人。
那年 11 月,我們在大冷天從戈登醫師的診間開車離開時,我並不知道未來會發生的各種細節。但是身為醫師,我知道這種疾病終將獲得勝利。過程中不會有意外,也不會有奇蹟。我們注定輸掉這場戰爭。我腦中唯一的問題是,這場敗仗將會讓我們犧牲多少。